以魏晉王弼本《道德經》為代表的通行本,在近兩千年的時間基本被作為標準範本,原是沒有對錯之分的。但公元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了西漢初年的帛書甲、乙兩部《老子》抄本,打破了這一定論,因為其中《道經》和《德經》的排列順序不同,很多文字也不同。1993年郭店楚墓又出土了部分竹簡《老子》,其中大量的文字與漢帛本又有所不同,更異於通行本。這樣就出現了三種可能:一是用訓詁法將竹簡本、帛甲本、帛乙本、王弼本(通行本)互相通假,但如此就禍害了古代漢字,改變了戰國時期原本的思想體系和文化體系;二是把這四種版本看作是各自不同的傳承,這樣就變成了三個或四個老子在寫同一本書;三是確定一個版本接近老子原著,其它版本是修改本,這樣就必須要有一個評判標準。
文 | 楊吉德
通行本和帛書本最大的不同是章節的排列順序,這一點我在前文《道德經問答70章:揭示老子的不宣之秘》中已經做了分析,勘定了正確的章節排列次序,可以查閱;而竹簡本屬於摘抄本,不存在章節順序問題。另一個就是文字問題,四個版本文字各異,從時間順序說,後代抄寫、修改前代版本是合理的,如果說後代寫的對,前代寫的錯;或後本為本字,前本為借字,除非時光倒流。這樣說又存在一個疑點,簡本、帛本、王本,跨度六百多年,存在延遞修改的可能嗎?從簡本和帛本看,都是出土於故楚國,相近版本延遞修改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從字的演進看,王本大致修改於帛書版本,而不會修改於竹簡版本,從三個版本的對比完全可以確認這一點。
原本和修改本的評判依據是什麼?在於各章的主題。《老子》每個章節都有各自的主題,用字符合主題為原本文字,偏離主題為修改文字。簡本基本符合主題;而帛本修改了文字後偏離了主題;王本則似是而非的另立了主題,並為此做了更多的刪改,所以說古人對《老子》的誤解可以上溯至西漢初年。
《老子》共七十二章(有九章是後加的,請參閱前文《老子外篇簡評》),每章各有主題,而主題皆來自於《周易》卦,這是鑑定原文與修改文的終極依據。
本章帛本和世傳本先是改變了「士」的概念,又進而把「頌」字加以改寫,最終修改了文字的主體。既然主體改變了,所有的關鍵字都必須改寫,故本章錯讀了二千多年,直到本文為止,在竹簡本中才得以窺見老子的本義。本文對竹簡本原字原解,杜絕假借訓詁,如果沒有竹簡本,還真難以充分證明正解與錯解。
前文據王弼本已有對本章解讀,現按照竹簡本重新注釋。下面分別將竹簡本、帛書本、通行本抄錄於下,以方便讀者鑑別:
(簡本)古之善為士者,必非溺,玄達深不可志,是以為之頌:夜唬,奴冬涉川;猶唬,其奴畏四鄰;敢唬,其奴客;瞛唬,其奴懌;屯唬,其奴樸;坉唬,其奴濁。竺能濁以者,將舍清;竺能庀以迬者,將捨生。保此道者,不欲尚呈。
(帛甲)古之善為道者,微眇玄達,深不可志。夫唯不可志,故強為之容:曰:與呵,其若冬涉水;猶呵,其若畏四鄰;儼呵,其若客;渙呵,其若凌澤;沌呵,其若樸;曠呵,其若浴;湷呵,其若濁。濁而情之餘清,女以重之餘生。葆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不新成。
(通行本)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古之善為士者,必非溺,玄達,深不可志,是以為之頌:
問:竹簡本「古之善為士者」與帛書乙本「古之善為道者」有什麼區別?
答:帛書甲本此句預設,無法確定寫的「士」還是「道」,因為多數版本包括王弼本都寫的是「士」,世傳本文字異於帛本而同於簡本者是不多見的。河上本注為:「謂得道之君也。」又六十五章「古之善為道者」。據此通行本多寫為「古之善為道者」,與帛乙本同。其實各本無論寫「士」,還是寫「道」,都是按得道之士來理解的。但如果我們把「士」理解為得道之人就解釋不清了,何為士之道,後面寫的都屬於道的範疇嗎?而且得道之說與簡本的主旨和內容也不相符合。
為什麼不能把「士」理解為得道之人呢?這要從本章所對應的《周易》卦談起。上一章對應《泰》卦,八卦組合為上地下天,三陰在天上,有神靈之象,故以神靈為主旨(可參閱前文《道德經問答14章-用實例分析帛書甲本、乙本、王弼本的差異》。本章對應《否》卦,卦符為
八卦之象為上天下地。上天下地乃自然之象,如果從社會意義講,三個陽爻聚在一起屬於一個群體,其處在卦的上位,就可以「士」論之。由此說,「士」的主題是從卦象而來,描寫「士」的性情舉止,而與「道」無關。「古之善為士者」,之所以寫「古」字,是因為此「士」由《否》卦卦象而來,而《周易》是文王所寫,用「古」來代表文王時代。
「善」,好的。「善為士者」,真正能夠稱為士的人。「古之善為士者」,古代真正能夠被稱為士的人。
問:簡本「必非溺」,帛本「微眇」,通行本「微妙」,是否應該以通行本為準?
答:《郭店楚墓竹簡》釋文「非」讀為「微」;注釋「溺」:「簡文從『弓』從『勿』從『水』,此處似借為『妙』。」如按「微妙」解讀,完整的句式應該是「必微妙玄達」,與通行本「微妙玄通」一致。但將「非」通「微」,「溺」通「眇、妙」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這樣就會把修改的性質變成了通假的性質。它們真有通假關係嗎?一點關係也沒有,還應該以原字解方為嚴謹。
「非」,不。「溺」,原義為沒入水中,這裡指沉溺於普通人之中。「必非溺」,必然不會沉溺於普通人之中。為什麼這麼說呢?《否》卦三陽爻代表士的階層,高居於三陰爻之上,表現為超脫於民眾之上,這是「士」所具有的本性,也只有這樣才值得頌揚。
問:「玄達,深不可志。」按照通行本「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解讀,意為:精微玄妙,深邃而不可認識。按照竹簡本是否相同?
答:簡本和通行本是有區別的。「玄」,深;厚。「達」,通達事理。「玄達」,指思想深沉又通達事理。志,《說文》:「志,意也。」原義為意願。《廣雅釋詁二》:「志,識也。」王念孫疏證:「鄭注云:志,古文識,識,記也。」「志」字合理的解釋為標誌,與「認識」不完全等同,故不可將「志」解為認識。「深不可志」,深刻的難以準確表述。
問:「是以為之頌」,帛本和世傳本皆寫為「夫唯不可志,故強為之容。」「頌」和「容」相通嗎?
答:一,帛本對原文做了改動,這種改動犯了大錯。從簡本和帛本句的對比看,帛本抄寫者根本不知道原文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才會模仿二十五章「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而改動了句子。二,《說文》:「頌,貌也。」說明「頌」有容貌之義。解《老》者皆以「頌」、「容」相通,兩者確實有相近相通之處,但要這樣去解本章就完全錯了,《詩經》中有「周頌」「魯頌」「商頌」,未見寫為周容、魯容、商容者,訓詁必須在一定的原則下才能完成,帛書抄本就屬於不講原則的錯通。
那麼「頌」在此作何講呢?其實就是與「周頌」「魯頌」一樣,表示歌頌,「頌」字的後面是抄寫的舞女唱詞,意在歌頌士的奇偉,也就是說,頌詞的作者不是老子,而是舞女,是抄錄的舞女歌唱的詞句。
「夜唬,奴冬涉川;猶唬,其奴畏四鄰;敢唬,其奴客;瞛唬,其奴懌;屯唬,其奴樸;坉唬,其奴濁。」
問:簡本「夜唬」,帛本為「與呵」,通行本為「豫兮」。學界基本以「夜」通「豫」,「唬」釋為「乎」,是否該如此解?
答:此可以參照廖明春的訓詁:「『與』、『豫』通用文獻習見,『夜』能與『輿』通,自然也與『豫』通。」訓詁路線是夜-通輿,輿-通與,與-通豫,所以夜通豫。這等魔術師般的訓詁術無疑把珍貴的真文獻變成了假文獻,把原始的古代思想文化由出土打回了棺木中。其實,「夜」就是黑夜,與它字無關。「輿」、「豫」都是錯改,與「夜」沒有關係。
同樣,「唬」和「呵」、「兮」也沒關係。《說文》:「唬,虎聲也。從口虎。」簡文之「唬」,學界都釋為「乎」,當語氣詞解。其實「唬」從口,是「士」發出猶如虎嘯的叱吒之聲。「夜唬」,黑夜中發出雄渾的喊聲,形容士的勇武和膽量。由於是從舞女口中唱出「士」的勇武,格外突出「士」那勇武的吒喝之聲,以「唬」字形容恰如其分,故「唬」字不可更改,不可解作語氣詞。
帛本「夜唬」前有一「曰」,為多加之字,「頌」的後面直接是唱詞,「曰」字多餘。
問:「奴冬涉川」,帛本寫為「其若冬涉川」。《郭店楚墓竹簡》注釋:「依下文文例,本句『奴』字前脫『其』字。」裘錫圭:「『奴』應讀為『如』。」此說是否有理?
答:這兩種說法都為誤解。所謂的脫漏之「其」,在原文中是不能出現的,因為這句的主語是「奴」,奴的前面不能再寫名詞或代詞。為什麼第一個句子不寫「其」,而後面的句子都有「其」?第一個句子不寫「其」,起到了範句的作用,這就為後面的「其」字做了語法上的鋪墊。後面的句子都寫有「其」,就變成了語氣詞,而不能當代詞解釋。
「奴」是一個關鍵字。「奴」是賤稱,其前面是對「士」的頌揚,後面是自我貶抑,可起到鮮明的襯託作用,所以「奴」字在句中是不能修改或通假成別的字的。帛本先是把原文之「頌」改為「容」,把頌詞的性質改變了,又把「奴」改為「若」,這樣就把對兩種人的描寫變成了對一種人的描寫。帛書版本文字的改變,導致後世所有的版本都保持了這種錯誤的認知,以至於今天原版文字出現在我們面前時,還要用訓詁法去否定真經。
「奴」字作何講?是舞女在唱頌詞時的自稱。這樣判斷的依據是什麼?依據在於本章所對應的《否》卦,帛《易》卦辭:「婦之非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可以理解為:如果像婦女一樣做事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士,不利於君子這樣做,會導致大者出去小者進來。帛書《易》的否卦是寫為「婦」卦的,老子當時看到的《周易》應該是帛書《易》版本,「奴」即是緊扣「婦」字寫的,舞女在唱詞中以自己婦人的角度去襯託士的品行。
「冬涉川」,冬天寒冷,在水中遊泳過河會有很大危險,故人們畏懼冬天時涉過江水,此處用以形容畏懼心理。
「夜唬,奴冬涉川,」他們在黑夜中高聲呼喝,我卻像冬天遊過江水一樣內心在顫抖。
問:「猶唬,其奴畏四鄰。」本句表達什麼意境呢?
答:王弼註:「四鄰合攻中央之主,猶然不知所趨向者也。」王弼是把「猶」當作副詞來使用的。「猶」,又名猶猢,輕靈而警覺,比喻武士的體能。「猶唬」,非常警覺的發出呼嘯之聲。「其」,後面的「其」都當語氣詞用。「奴」,舞女自稱。「四鄰」,前後左右四面。「畏四鄰」,對周圍之人有畏懼感。同樣是左顧右盼,武士體現的是戰鬥狀態的警惕,「奴」卻表現的是畏懼。
問:「敢唬,其奴客。」「敢」,帛本為「儼」,王本為「嚴」。「客」,王本為「容」。哪個才是合理的呢?
答 :丁原植認為:「『敢』字為『嚴』字之省。」此說沒有道理,這兩個字的字義是不同的,難道古人分不清這兩個字的區別嗎?帛本抄寫者大概認為「敢唬」解釋不通,應該寫為「儼乎」才對,王本認為「嚴兮」更為恰當,就這麼逐漸作了修改。之所以這麼改,是因為他們把「士」的品行誤解為行道者的品行,從行道者的角度講,「儼」比「敢」要精準;但從「士」的角度講,用「敢」才體現了敢作敢當的勇武精神。
「客」,指門客,不能寫為容。戰國盛行養客之風,權貴收羅具有不同技能的人為門客,據傳齊相孟嘗君有門客三千。門客在主人面前唯唯諾諾,沒有獨立的風骨。「敢唬,其奴客,」真正的勇士叱吒人世間,而奴卻像唯唯諾諾的門客。
問:「瞛唬,其奴懌。」帛本為:「渙呵其若凌澤。」王本為:「渙兮其若冰之將釋。」很明顯,王本「冰之將釋」是對帛本「凌澤」的注釋,但簡本則完全不同,其不同之處在哪裡呢?
答:簡本「瞛」字的組合一般解析為「袁、正、見」三個偏旁,《郭店楚墓竹簡》注釋:「從『遠』聲,讀作『渙』。」不論怎麼解釋,如果「見」的意義變沒了,那就不是原來的字義。我認為此字應該是「瞛」,指眼目生光。
關於「瞛」,有一個例證,三星堆出土文物是震驚世界的考古發現,其中出土的青銅面具中包含了22件人像面具,眼睛大而沒有瞳孔。還有3件長耳縱目面具,有人說這是外星人的傑作,有人說他是古蜀王蠶叢,《華陽國志》中記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故斷定縱目面具為蠶叢,有人據此認為蠶叢可能患有甲亢病。有人認為「縱目」應該是突目。其實不論是患有甲亢病還是天生縱目,眼睛都不會前突這麼長的。為什麼大部分面具沒有瞳孔,只有少部分是縱目,說明沒有瞳孔的屬於大多數人,意在沒有精神,代表一般人;縱目者比喻神光溢出逼人,是勇士的象徵,是古人崇尚勇士的證明,而且把勇士神聖化。「瞛」字與三星堆縱目面具的概念是相同的,故應該理解為神光縱出。「瞛唬」,充滿神光的勇士發出的威嚴之聲。
「懌」,劉信芳:「懌同釋,解也,分別也。」此為錯解,多此一舉。懌就是懌,沒必要別解。懌,悅服。「其奴懌」,面對勇士眼中放射的神光,我只能表示真心的悅服。「瞛唬」指勇士,「其奴懌」指舞女自謙,不可混為一談。
問:「屯唬,其奴樸。」帛本為「沌呵其若樸」;王本「敦兮其若樸」。屯、沌、敦三者有什麼區別?
答:《說文》:「屯,難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廣韻》:「厚也。」深厚之義較切合本句,與王本之「敦」也相通,與帛本之「沌」也相近。「屯唬」,指勇士深沉,發出渾厚的吼聲。
「樸」,按積極的字義講是純樸,如果從自謙角度講,是沒有開化,不解世事風情。「其奴樸」,在勇士深沉渾厚面前,我只是個不解世事風情婦人。
問:「坉唬,其奴濁。」「坉」字帛本為「湷」;王本「混」;另有多本為「渾」。現學者一般將「坉」通「混」解,是否應按此解?
答:簡本正確,別解不可從。「坉」,《玉篇》:「水不通不可別流。」用以形容武士,是不通人情,刻板、固守原則。如果以此講,「唬」還能作為吼聲論嗎?仍然可以。古時相人,上相聽聲,中相觀神,下相辨形,根據人所發出的聲音,即可斷定此人的命運前程。本章六個並列詞,有六個「唬」字,吼聲伴隨著武士的神態而變化,同時以武士的勇武之聲與委婉曼妙的歌舞作映襯。
「濁」,混濁,喻不辨是非。「其奴濁」,如果說勇士常常表現的不近人情,那我等就是不辨是非的混濁之人。
以上六個排比句為舞女的伴唱之頌詞,是舞女歌頌勇士的內容,老子只是把它抄錄於此,後面的文字才是老子對「士」的進一步闡述。
竺能濁以者,將舍清;竺能庀以迬者,將捨生。
問:帛本沒有「竺能」二字,甲本為「濁而情之餘清」;世傳本大都寫為「孰能」、「熟能」,以為「竺」、「熟」為「孰」之借字。「」字,《郭店楚墓竹簡》釋文「朿」讀為「靜」。應當怎樣理解簡本之「竺」和「」?
答:簡本之「竺」為原字,「孰」、「熟」皆為錯改,不存在借字之說。帛本應該屬於誤刪。《廣雅》:「竺,竹也。」寫「竺」取其長短的長,挺拔俊秀。
簡本之「」,皆釋為「朿」,我認為此字為「」。《類篇》:「,動也。一曰短也。」竺長短,「竺能濁以者」,以竺分辨之短。「濁」是優劣不分,選其長者為標杆,則短者自現矣。這句話回答了前面頌詞為什麼要寫「奴」字,如「敢唬,其奴客,」以「奴客」之濁來襯託勇士之「敢唬」,彰顯勇士形象的高大。
問:簡本「竺能濁以者,將舍清。」王本寫為「孰能濁以靜之徐清。」「舍」帛書甲本又寫為「餘」。學界皆以「舍」通「餘」通「徐」,應當怎樣理解「舍」字?
答:無論是帛本還是王本,都是錯寫,原因是他們不知道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本章是從《周易》否(婦)卦而產生主題,帛書《周易》否卦卦辭寫:「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可以理解為作為君子,不要像婦女一樣去思想行事,否則會導致大人出去小人進來。爻辭:「初六拔茅茹,以其彚。貞吉,亨。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不亨。」意思是拔茅草要從根拔起,連其同類都要拔除,處理人事關係同樣如此,如果什麼人都能容納,小人才會吉祥,大人就會出現危機。卦爻辭告訴我們,欲行大事,必須眾人抱定一個共同的目標,團結一致才能勝利,而對那些害群之馬則堅決予以清除,決不能婆婆媽媽,優柔寡斷。簡本用「竺」「」明確兩者的區別,「竺」為挺拔修長,指大人君子。「」為短醜,指危及家族的小人。要做到竺者留之,者驅之,保持家族團體的清正,才能實現「將舍清」。「舍」指房舍,家族。「清」指清正。
「竺」所喻者為真勇士,「」所喻者為假勇士,如何區分兩者?就是頌詞寫的「唬」者為勇士,「奴」為婦人,分清兩者的界線,避免魚龍混雜。
問:簡本:「竺能庀以迬者,將捨生。」帛本:「女以重之餘(徐)生。」王本為:「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並注曰:「安以動,物則得生,此自然之理也。孰能者,言其難也。徐者,詳慎也。」如果將簡本之「竺」訓為「孰」、「庀」訓為王本之「安」、「迬」訓為「動」、「舍」訓為「徐」,比較容易理解。反觀簡本原文,是否難以解釋?
答:首先,這幾組字沒有通假關係,不得借訓詁法妄自推論;其次,不論是帛本還是王本,既然是改寫,就不存在改對的可能。他們把章節的主題都改沒了,怎麼能改對了呢!
「庀」,庇護、保護之義。「竺能庀」,真正的勇士會在危難時保護自己的主人。「迬」,《康熙字典》引:「《字彙》古文往字。」「主」字旁加「走」旁,是隨同主人出亡。《否》卦爻辭:「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繫於苞桑。」這句爻辭也可以理解為大人出亡,手下之人也跟著出亡,大人就會吉祥。(此根據「庀以迬」而作解釋,對爻辭的原本注釋請參閱楊吉德《周易說解》。)《老子》的所有觀點幾乎都是源自於《周易》卦爻辭,本句同樣如此。「竺能庀以迬者,」真正的勇士會保護自己的主人,並在危難時跟隨主人出亡。「將捨生,」這樣才會使自己的家族興旺。
老子寫這句話是有典故的,春秋時晉國公子重耳為避難,在外流亡十九年,晉國的知名之士數十人始終追隨左右,重耳六十二歲時方在這些賢臣的輔助下回晉繼位,是為晉文公,在位八年,功業顯赫,成為春秋五霸之一。昔日追隨者除介子推被遺忘外,皆被封賞,成為權重之臣。
保此道者,不欲尚呈。
問:「此道」為何道?
答:「此道」即為士之道。「保此道者,」指前文所言「將舍清」、「將捨生」,保持士的家族興旺之道。
問:「不欲尚呈」就是不要炫耀功德和富貴,此話又從何而來呢?
答:「呈」,呈現。「不欲尚呈」是說不要喜好炫耀自己。這句話緊扣《否象》而談,「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闢難,不可榮以祿。」意思是:君子應當養成一個約束自己的習慣,躲避可能發生的災難,不要過於炫耀自己的福祿。象辭和「保此道者不欲尚呈」之義完全一致。
帛本在「不欲尚呈」後又寫有「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不新成。」世傳本亦有此句。「保此道者不欲尚呈」是對象辭的轉述,帛本多出來的這句話與象辭沒有關係,可以斷定是後添加的。
注釋完了本章的簡本文字,就會發現主題是那麼的清晰,文字是那麼的精準,這才是老子的真正原文。再看看漢帛本和世傳本,文字做了這麼多改動,卻不知要表達一個什麼思想,難怪所有的注釋本都在錯解。現在有了出土的戰國簡本,學者再用訓詁法摒棄真經而去迎合那些修改後的錯字,無疑是錯上加錯。
今譯
古代真正能夠被稱為士的人,一定不會沉溺於普通人之中,思想深沉又通達事理,深刻的難以準確表述。根據這一點,有舞女的頌詞為證:
「勇士在漆黑的夜晚發出虎嘯般的吼聲;我卻像冬天遊過江水一樣瑟瑟發抖。
勇士機警而靈活地防備四周,伴隨著虎嘯之聲;我卻對周圍充滿了恐懼。
勇士作戰勇敢,並以虎嘯般的吼聲震懾敵人;我卻像門客對主人一樣的唯唯諾諾。
勇士眼睛放射出逼人的神光,並發出具有衝擊性的吼聲;我卻只會取悅於人。
勇士是那麼的深沉,並發出渾厚的吼聲;在他面前我顯得那麼不解世事風情。
勇士有時又以耿直而不近人情的聲調展示給世人;我卻只會表現的混混僵僵、是非不分。」
用挺拔修長的竹子代表勇士,可以把混在一起的短醜者顯現出來,並加以清除,這樣可以保證家族的清正。
真正的勇士能夠保護主人,並在危難時跟隨主人出亡,這樣才會保證家族的興旺。
要保持作為士的家族的興旺,就不要喜好顯示自己的功德。
附錄帛書本《周易》否卦:
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
初六拔茅茹,以其彚。貞吉,亨。
六二枹承,小人吉,大人不亨。
六三枹憂。
九四有命無咎,疇罹齒。
九五休婦,大人吉。其亡其亡,繫於苞桑。
尚九傾婦,先不後喜。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闢難,不可榮以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