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第26屆國際計量大會(CGPM)在巴黎召開,53個國際計量局正式成員國的代表(有一國沒來)聚首凡爾賽會議中心,為國際單位制(SI)修訂投出了他們莊嚴的一票。
經各個成員國表決,最終通過了關於「修訂國際單位制」的1號決議。
按照決議,SI基本單位中的4個,即千克、安培、開爾文和摩爾分別改由普朗克常數h、基本電荷常數e、玻爾茲曼常數k和阿佛加德羅常數NA定義。有媒體評論稱,這是SI自1960年創建以來最為重大的變革,是科學進步的裡程碑。
這不是科學界第一次通過「投票」的方式決定一個科學問題。上一個廣為人知的例證是2006年8月24日下午,在第26屆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會上,由天文學家以投票的方式正式通過決議,將冥王星劃為矮行星,將其自行星之列中除名。
在公眾慣常的印象中,科學研究,尤其是科學問題的結果意味著對客觀自然世界的反映和認識,它是中立的、客觀的,並不以個人和社會的意志為轉移。但除了修訂國際單位制和除名冥王星的行星身份外,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科學問題的結果是需要科學共同體,甚至更廣泛的社會公眾參與討論來決定的。而在研究科學問題的過程中,更是在經費申請、稿件錄用等問題上與社會因素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科學問題,其實很難在客觀世界和社會因素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被「投票」確定的千克定義
從科學問題的結果來看,它當然依據客觀世界的基本準則。正如中國計量科學研究院從事質量新定義研究的李正坤研究員介紹的那樣,「用基本物理常數普朗克常數h重新定義千克後,質量基本單位更加穩定,量值傳遞更加可靠。我們不必再考慮IPK質量是否發生變化,更不必擔心IPK丟失、損壞可能給全球質量量值統一帶來的毀滅性」。
但在最後決定使用的環節上,國際計量局是通過「投票」這一社會約定的方式使新的「千克」定義得以使用。
20世紀70年代以降,隨著科學知識社會學的興起,以愛丁堡學派為主要代表的強綱領理論認為,所有知識都包含著某種社會維度,而且這種維度是永遠無法消除或超越的。「科學知識就是科學共同體共同接受的信念。」
「投票表決」就是其中的一種表現方式。
「通過實驗我們可以發現自然規律,但科學結果出來之後,用什麼名字、用什麼方式推廣到社會以及如何在社會上應用是需要表決的。」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教授、計量史學家關增建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採訪時說。
關增建表示,定義「千克」當然首先涉及對客觀世界的認識,但當科學家們作出認定之後,要把這個發現變成一個公認的標準推廣開來則需要獲得大部分人的認可。「因為這涉及世界上的大多數國家,投票的方式最有說服力,也最容易推廣下去。」
正因如此,在國際計量界形成了一個慣例,每當國際單位制發生變化時都要在召開國際計量大會時進行表決。「如果大多數人不同意的話確實是沒有辦法推廣和應用的。」關增建說。
科學共同體信念和約定的影響
科學知識社會學家們對科學的關注點從結果轉到過程,研究科學發現及其確立過程中的社會因素,認為不僅僅在科學研究的外部,如科學家群體、科研經費的分配等問題上有各種利益因素,在科學知識的內部也無法完全擺脫科學共同體信念和約定的影響。
「基本單位制的確是一個依靠社會約定來確定科學知識的例子。」中國科學院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柯遵科告訴《中國科學報》記者。
柯遵科舉例到,科學家們選擇一個單位在國際上推廣,往往取決於哪一群人更多地使用這種單位。「比如電學單位剛開始在英國和法國是不同的,但19世紀海底電纜、電報系統在英國比較發達,最終更多的科學家、工程師和企業採用英國的電學單位而放棄法國的,這不僅僅是對麥克斯韋和法拉第的選擇,更大程度上深受當時使用情況的影響。」柯遵科提示,電學單位也是通過一個複雜的操作過程確定下來的。
凡是與社會生活最終發生關係的科學問題,在它確定的過程中一定會有科學共同體的信念和約定所發揮的作用。
科學研究也受限於利益關係
除了科學問題本身,科學研究過程更是時時刻刻受到社會因素的影響和制約。
前段時間有公眾號披露,美國麻薩諸塞州總醫院一位神經生物學家羅伯特·莫伊爾提交的、用於研究阿爾茨海默氏症的研究經費申請,收到了幾條截然不同的評審意見。
該公眾號稱:「哪怕評審團中其他人給出肯定意見,在激烈的科研競爭中,一個專家的否定意見就足以令一項有潛力的研究止步不前。以阿爾茨海默氏症研究為例,儘管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它與病毒感染有關,仍有專家評審員認為這個方向的研究『高度不確定』,拒絕為其撥款,而將經費投入已經反覆被驗證無效的研究方向。」
在決定一個科學研究能否有足夠經費進行下去這個問題上,無論中外,社會因素,尤其是科學共同體的權力都同樣巨大。
「經費往往由一群人決定。」柯遵科認為,科學研究的價值、是否應當獲得經費確實需要同行評議,但在現實中也不乏這種情況:幾個人組成了小圈子,「其中一些人說了算。」掌握經費的人和組織往往與評審、首席科學家相熟,有可能形成與利益高度相關的分配機制和論文發表機制。
我們當然無法否認,科學的基石永遠依靠客觀的自然界,但也應承認科學研究的結果和過程永遠無法擺脫社會因素的影響。在讓社會因素進入到科學當中時,是為了最廣泛人群的關切還是小部分人的利益,需要我們仔細甄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