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獨立思考顯得彌足珍貴。因而,培養孩子的這項能力非常重要。而哲學,正是培養思辨精神和能力的一把鑰匙。為了培養青少年學會思考,認識如何思考,上海華東政法學院的劉擎教授,上海交大的蔡文菁副教授,上海社科院哲學所錢立卿助理研究員等八位學者,曾在季風書園開設了為期一周的青少年哲學課。他們結合時代語境,針對青少年的知識和心理狀態,將經典哲學命題循序展開,帶孩子們開啟了一段追求智慧的旅程。
"你們的眼神裡充滿好奇,這就是哲學最原初的動機。"華東師範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劉擎在講給中學生的哲學課堂上如此說到,臺下坐的是一群高中、甚至是初中學生。哲學對他們而言,困難嗎?
哲學太過艱澀難懂,恐怕是個誤會。14歲上下,青春年少時,恰恰是了解、學習哲學,學習思辨的最佳時機。青春期伊始,孩子們對自身、對世界會產生更多的困惑、好奇,探尋之心在這個時間段蓬勃生長,哲學的思考從這裡發生,哲學思考的方法也由此被需要。劉擎對中學生聽眾們說的這句話,就是亞里斯多德所認為的「哲學始於對世界的驚奇」。
談青少年哲學教育繞不開法國,1808年起,哲學就是高中必修課,最近幾年,「哲學會考」已然成為世界公認的法國青年「成人禮」。法國作家、巴黎應用哲學院主席奧斯卡·伯尼菲(Oscar Brenifier),同時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哲學顧問,更是認為,「如同蘇格拉底對雅典民眾提問的經典形象,哲學應該更貼近普通人的生活」,並且認為「過去的五十年裡,心理學對教育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哲學對於教育同樣具有重大價值:心理學讓教育者更關注學生的主觀性(subjectivity),而哲學可以把思考引入教學中,不僅讓學生學習如何思考,還促使他們認識自己是如何思考的。 」
在法國之外,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把哲學引入中學教育之中,葡萄牙、義大利等等。在中國臺灣,哲學新媒體、臺灣高中哲學教育推廣促進會等組織正在致力於把哲學思辨的力量和樂趣帶給更多青少年。
2016年暑假、2017年寒假,上海,季風書園,劉擎與來自復旦、同濟、上海交大等其他高校的哲學教師蔡文菁、錢立卿等,一起向青少年授課一周,課程講稿今年被集結成文字出版成書《季風青少年哲學課》。
真假?對錯?好壞?想像一個場景和情節,由此激發直覺或推理的回應以及相關的討論,接下來,再考察特定的觀念和原則的有效性,這是哲學中思想實驗的常見步驟。打開思辨的大門、跳出日常的框架,從燒腦的思想實驗開始。
劉擎在哲學課第一講中,分真假問題(true/false)、道德領域的對錯問題(right/wrong)、倫理領域的好壞問題(good/bad)三個大類別,列舉思想實驗。介紹這些思想實驗主要是激發思考和澄清難點,而不是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這是哲學的品格。
有一天你在書店買書,排隊時看到前面以為中年男子買了很多書,蘋果手機掉出來你看到hellokitty之類的掛件,印象很深刻,覺得這個叔叔還有卡通掛件,比較萌,於是你記住了他的樣子。第二天,你在淮海路目睹一場車禍,被撞的人不幸身亡,你又看到了又HelloKitty掛件的蘋果手機,仔細一看面容,正是昨天那個叔叔。你作為目擊者做了筆錄,告訴警察你昨天還遇到這個人買很多書。
過幾天,你到上海圖書館,突然發現佐在你身邊的讀者,和那位叔叔一模一樣,桌子上放著同樣掛件的蘋果手機。你大嚇一跳。交談發現,這位是車禍身亡的叔叔的雙胞胎兄弟。
問題來了,你知道這對雙胞胎兄弟中誰遇難了?你對警察做的筆錄是你真正知道的事情嗎?
這個思想實驗改編自美國哲學家葛梯爾的1963年發表的一篇論文。有人曾提出JTB理論(Justified Ture Belief):「只是被確證的真信念」。這個理論認為,當某人S知道陳述P是真的,需要滿足,若且唯若,P為真,S相信P為真,S確證或有理由相信P為真。但以上這個思想實驗明顯動搖了JTB理論。你對警察說的「這個人昨天買了很多書」,將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對錯,電車難題和器官偷竊假設有一輛在軌道上飛馳的電車,剎車突然失靈,但方向盤還是好的。前方到了岔路口,左邊軌道5個人在工作,右邊軌道1個人在工作。駕駛員沒法剎車,駕駛員按照原軌道行駛,結果是撞死5個人,如果動一下方向盤,轉到右邊軌道,那麼這個無法避免的事故,將只有1人死亡。
如果你是駕駛員,你怎麼做?
哈佛大學的桑德爾教授在《正義課》上提出這個問題。大多數同學同意轉動方向盤,用一個人的生命換五個人,似乎是正確的選擇。
再假設,在一個醫院裡,來了5個急症病人,一個心臟壞了,一個肺壞了,一個腎壞了,一個胃壞了,一個脾壞了,他們必須馬上做移植手術,否則很快會沒命。此時,醫院裡不巧沒有現成的人體器官。這時,有個看上去很健康的年輕人來體檢,正在椅子上睡覺等體檢室開門。有個家屬提議,讓醫生偷偷給他打麻醉針,然後……把他的器官取出來,移植給那5個人。這個提議令人震驚,家屬卻說,「犧牲一個人,救活五個人,難道不是正確的選擇嗎?」
這是兩種角度。一種角度是考慮行為的結果或效應,在道德哲學中稱為Utilitarianism,中文一般譯作「功利主義」,但「效益主義」可能更貼切;還有另一種Deontology,義務論,就是尊重某些道德原則,甚至主張絕對地堅持某些原則,而不論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現實中,我們一般不會只講原則不顧後果,也不太會只看效益不顧原則。思想實驗呈現的情景,凸顯矛盾,讓我們陷入兩難。
好壞,幸福體驗機假設,有一臺電腦裝置,連接到你的神經系統,可以模擬你的任何大腦活動。進入這臺體驗機,你可以獲得任何你想要的體驗。比如你可以真切感受到自己寫出了偉大的小說,在公眾面前談笑風生,和歐巴宋仲基約會,甚至,你自己就變成了偶像明星,飛黃騰達……
你會幸福嗎?你會真正的幸福嗎?
這個思想實驗的意思在於,當生活處境不夠理想,時常困苦時,我們是否應當接受一種更好的處境,哪怕是製造出來的虛擬實境?如果一生在虛擬中幸福,何樂不為?但,還缺了點什麼,幸福體驗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自我價值感和尊嚴感,而這些,往往涉及過程。幸福的要素,應該包含豐富的成分和內容。
看似遠離日常的哲學思考,歷史上著名的思想實驗,常常能轉換為切近青少年的事例、故事。選擇沒有標準答案,重要的是,思考的齒輪啟動了。哲學是一種生活方式,一個「動詞」。 它不是我們能掌握在手的東西,而是一個不斷展開的追尋智慧和生活的旅程。
科學、技術、哲學順著這個思路,我們再回望一下,習以為常的科技,是我們原本認識的不容置疑的科技嗎?
這個時代,不論是青少年還是成年人,對「科技」這兩個詞都不會陌生。人們衣食住行都完全離不開科技成果。不論是通訊設備、交通工具,還是各種家用電器、城市建築,幾乎沒有任何東西不滲透著現代科技的結晶。
重新審視「科技」,首先認識到「科技」是兩個詞合併的結果,即「科學」、「技術」,這兩個詞並不是天然合一的。用哲學的方式,抽絲剝繭,檢視「科學」與「技術」,會看到怎樣的圖景呢?
首先談技術。人類只有初級文化(甚至文化都沒有)的時候,就有了某些技術,比如說,原始人取火,從提取自然火,到保存火種,到以人工的技術方式製造火焰,比如鑽木取火,這整個過程實際上就是技術發展的過程。而理論化地來看,「技術」有三個層面——作為精神能力的技術,作為製作活動的技術,作為存在框架的技術。
公元4世紀,著名哲學家亞里斯多德提出一個重要的區分,他認為,人類所有活動都可以分為三類:理論的、時間的、製作的。
「理論」大體是指,我們對各種事件沉思,思考其背後機理和本質,保持距離「觀望」,而不投射其中;「實踐」不僅指做事情,也指日常生活中與人打交道、參與社會生活。比如,人們討論一件事情是好是壞,大家一起評一評、論一論,就是實踐;「製作」概念更廣,不光是製作一樣東西的過程,進行藝術創作,寫一首歌、一部劇本,都屬於「製作」。
在這個基礎上,亞里斯多德認為,每一部分背後都有「靈魂」支持。換到今天的角度,靈魂能力可以理解為某種精神或思考問題的方式。「理論理性」叫「知識」,「實踐理性」叫「明智」,而「製作」背後的精神能力,叫做「技術」。
從根源上看,技術並不指創作的結果,而是創作行為背後的精神力量或思維方式。
直到後來,人們慢慢不把技術看做靈魂動力,而直接看做製作互動,就開始接近當今的用法了。技術的根本特點在於,為某個目的而創造出一樣東西。鑽木取火雖然與用打火機點火有技術水平的高低之分,但本質而言,都是作為製作活動的技術,沒有差別。
從這個角度看,不僅今天的生活離不開技術,原始人的生活,也離不開技術,不單單在於日常活動層面,它還在潛移默化中引導了我們的思維。
想像一下,當你口渴,21世紀的你立馬能聯繫起——玻璃杯、電熱水壺等類似物件,加熱的背景又可能是整個電力系統,但生活在原始社會的你,或許只能想到罐子、柴火等等。技術勾勒出我們整個生活的大背景,潛移默化中影響我們的生存方式,甚至決定了我們對生存方式的基本構想。「技術」成為我們整個生活的「框架」。
今天的許多「科技產品」,嚴格來講,僅僅是技術之一。
「科學」又誕生在一個更為複雜的背景下。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僅僅起源於距今400多年前的時候。整個17世紀前後,歐洲人在自然探究的方法與理論的觀念上發生巨大轉變,史稱「科學革命」。科學領域,主要的研究是對自然的研究,比如,數理化、生物學、地質學、天文學等。除此之外,最初都不算科學。
影響科學形成的主要因素是自然哲學、公理化思想、數學方法、實驗精神和科學共同體的形成。其中古老的自然哲學理論已經銷聲匿跡,公理化思想極少數學科在使用,然而這些消失了的的或者不起作用的因素,仍然以傳統的方式影響著我們的科學精神,如果沒有它,就沒有今天的科學。這一點需要留意。
19世紀上半葉,科學和技術突然以大規模的方式結合在一起。人們開始意識到,科學和技術結構以後,就無法離開彼此而存在了。要說關係,技術不必然導致科學,科學也未必導致技術,「母子 」關係無從談起,夫妻關係可能更為合適。此後,人類再無法長久生活在脫離科學技術的世界,更無法想像哪個科學家可以像古代人那樣工作。
某種形式的「科學崇拜 」由此產生,大家平常讀報看書,講某某東西科學,它就是好的,而不科學的則指某種東西不合理很荒謬。但,科學性就等於正確性嗎?
哲學的精神就是批判和反思,說通俗一點,是抬槓,你說什麼好,我要反過來問它到底好不好,是不是一點問題沒有?
從科學的來源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正確性和科學性並不能直接劃等號,科學性僅僅意味著事物符合某種研究方式或者看問題的視角、思路,科學本身卻並不能證明一切事情都必須按照特定的視角看。「科學地看」未必比「非科學地看」要好。
當科學技術成為我們的背景世界,不妨透過最為日常的生活,觀察背後的東西,看看是什麼在影響、構建著我們生活的基礎。不同於以科學方式探究事物發生的機理,這是哲學式思考的開端。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外灘教育」,作者陸瑩,編輯黃曄。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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