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角色對個人塑造的影響是巨大而隱秘的。
斯坦福實驗中,本當是正常世界中的好好先生,穿上獄警的衣服,拿上警棒,戴上墨鏡,加上了獄警的頭銜之後,便是真真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獄警」。
實驗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不願成為獄警,因為對他們來說,獄警是壞的,一個壞人的形象,他們拒絕成為這個壞人。從某方面來說,他們本質上都是好的,並沒有那種侮辱、欺壓、凌虐他人的傾向。但是,當大家處於這個監獄之中,被賦予了獄警和獄卒的角色後,一切都變了,仿佛就是失去了自我,變成了自己原先不想成為的人。
最開始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以玩笑的態度,敷衍著進行實驗。連測驗者都覺得這應該會是無聊的兩星期。不曾想,隨著實驗進行,大家都進入了狀態。獄警仿佛迷戀上了那種權力,獄卒仿佛忘卻了自身的權利,在獄警的壓迫中變得如此卑微卻卑微得理所當然,全不自知,並不認為自己擁有權利進行反抗。
在實驗的過程中,連測驗者都進了這個圈,將這個監獄稱為自己的監獄。社會角色使得參與其中的每個人失去了自我,個體的個性化逐漸被磨平稜角。雖說後來有聲音指出斯坦福監獄實驗中存在作假行為,即使現在人們對此進行重複試驗,也未必能得到當時呈現的實驗效果,但卻無法否認,個人對自身在不同場合所扮演的角色設定,對個人的行為表現所帶來的影響。
可能就像每個人在面對不同的人,身處不同的情境下飾演的角色不同,行為表現就不同是一個道理。我們對自身的定義不同,我們心裡默認了這個定義,並且根據先驗知識按照這個定義應該表現的去表現,無形的行為規制。這可能也是社會化的一個過程。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導致我們按照這種方式去調整自身的行為,這種社會自我調節的過程是一個既有主動也有被動的過程,是什麼使得我們「習慣性」地進行這些調整?而另一方面,獄警的欺壓行為到底是因為本身既有壓抑的施虐傾向一朝得以爆發還是無限制的權力使其沉迷失去善性(德行)?
不可否認,權力確實是令人著迷的,在它的支配下,每個人都有成為魔鬼的可能。獄警著迷使喚獄卒的權力,測驗者著迷擁有監獄的權力,就連浪潮中的教授也曾一度在權力的神秘地帶中迷失。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渴望權力,權力可能帶來一種安全感,給予你別人所沒有的,每個人都渴望擠進權力的圈子。人性總是貪婪的,難以滿足,一旦擁有權力,只求獲得更多。因此,似乎更能理解為何那麼多人秉持著一顆熱忱的,執政為民的心,最終卻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可能他們的心智還不夠堅定,可能監管的體制還不夠完善,但不能否認的是權力在其中的作用,天使魔鬼雙副面孔魅惑人心,神秘迷人而又充滿危險。
觀看斯坦福實驗的過程中,我總想起《浪潮》。浪潮中的專制確實與我所想的不一樣,形象說明了二戰時期,德國納粹是如何在希特勒的帶領之下奉行極端民族主義,忘卻自身行為。
在教授的帶領下,每個同學都參與到了這個專制體制中,真正感受到了集體對個人的作用。統一的白襯衫,統一的牛仔褲,統一的步伐,統一的口號,統一的姿勢,統一的符號,統一的領導,由此匯成一個集體,如此團結而堅定,如此整潔而有序,紀律嚴明,每個物件無不成為這個集體的符號標誌,讓人完全融入。其中,教授,就是一個極具魅力的領袖,在這個專制集體中似神一般的存在。人們為了服從集體而忘卻了自我。自知又不自知,一切行為為了集體而獲得對自身的自豪。不可否認,他們有很強的集體意識感與歸屬感,或許是如此多的統一賦予了這些行為,這些標誌儀式感,使他們覺得他們所屬的這個集體是如此的神聖優秀。以至於後期,他們對於那些「異類」的排斥,將所謂的「不服從集體」的人視為背叛者,甚至處刑。想盡各種方法去擴充,強制讓社會認可自己的集體。他們似乎也忘卻了自身作為一個獨立擁有自我的人的底線。或許是集體的歸屬感,每個人在集體中都能夠找到自己的價值所在,能夠感受到一種認同,每個人都是集體的一份子,你不再只是你自己,你因集體的存在而存在。最極端的那個學生,在教授宣布結束遊戲時,甚至吞槍自殺。
在那樣的一個集體中,每個人都似乎有著一股躁動的情緒,如此的激進,所有的熱烈、歡呼都是為了集體,甚至有種血性,令我想起《蠅王》,其中的那群象徵軍權主義的孩子在篝火晚會中殺死他們的同伴,甚至為爭奪眼鏡而殺死另一位同伴一樣。或許,他們應該已經忘了他們做了什麼,或者是說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或者說,他們故意去逃避或者不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推卸自己的責任,認為集體行動犯下的罪行如何也不會歸咎到自身頭上,法不責眾,在這種思想之下,集體的道德底限下降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所有的惡性都披上了「為了集體」的外衣,沒有人站出來說他們錯了,或者,一旦站出來了,這個人就會被當做集體的背叛者,反抗者,便成了集體的敵人,必須處刑。沒有人能夠反對這樣一個集體,沒有人能夠勇敢的站出來指出這樣一個集體的錯誤,集體中的每一份子都不允許也不承認,可能是因為承認犯錯就是質疑集體的存在,就像質疑自己的存在,這是與集體相連的每個人都不允許的。
《浪潮》中的那種「統一」似乎很像學校的軍事化管理。我常常在想,為什麼形式相差不多的管理模式,卻並沒有《浪潮》中絕對服從、集體至上的效果。儘管電影可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浮誇,但或許更多的是因為環境與人不同吧。
《浪潮》的最後,終止了這個遊戲的人,是教授,是這個集體中站在最高頂點的那個人。或許只有他才有這個權力,因為是他創造了這個集體,他像是造物主,賦予了集體中的每個人以新生,集體中的每分子都服從於他。如果,當這個集體越來越大,人們越來越狂熱時,是否還能夠在教授的控制下,停止這個「遊戲」?到那時,這個集體是否會不斷擴張、剝削掠奪,將所有的異己分子清除,以任何手段,成為另一種法西斯?倘若,教授不是這樣的教授,而迷戀權勢,專斷獨行,像《動物莊園》中的「拿破崙」,擁有來自集體每一份子的盲目的個人崇拜,這個集體又將帶來怎樣的外部性?沒有結果,未發生,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