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6日,浙江寧波石浦港,上千條漁船同時出港,「東海潮湧,千帆競發,漁民喜迎開漁……」當天,無數媒體以此為標題來形容各地開漁節壯觀景象,這樣的大場面,當天不僅在寧波,還有舟山、台州、溫州等地。
半個月後,第一批出港的漁船回來了。船老大們沒有如媒體所描述的那般「喜慶」,相反,他們個個愁容滿面。「魚太少了……」 少到什麼地步?漁民羅勝概的捕撈日誌中就有一串數字:10個小時,用直徑70米、周長1000米的網,不停在海上橫掃35海裡,捕撈上的魚只值一兩千元。
這樣的現象,不僅僅出現在浙江海域。中國著名漁業專家、江蘇省海洋水產研究所仲霞銘說,舟山、寧波、溫州……整個東海漁場都出現了相同的困境,東海已經到了無魚可捕的邊緣。
自1994年以來,中國的海洋漁業捕撈量一直蟬聯世界首位。根據聯合國糧農署最近發布的報告中顯示的數據,2012年中國海洋捕撈量是位居全球之首,是第二名印度尼西亞的2.5倍多,約佔全球捕撈總量的17.4%。
老人們說:「5年前,就這片海灘上,還有30多條船在拉山網,現在只剩我們一條了。周圍能拉網的海灘也不多了,要麼開發成了旅遊用的海濱浴場,要麼布滿了養殖網箱或在岸邊埋下養殖水管,根本下不去網。」
帶魚、馬鮫、大紅蝦、小黃魚、烏賊……分揀漁獲時,漁工們努力在漁獲中扒出有價值的經濟魚類,但眼前讓人吃驚的是,其中,一大半以上都是不到2公分長的小魚。負責甲板工作的陳大副說,這些小魚只能以不到1元/斤的價格賣給沿海養殖場做飼料,所以被叫做飼料魚。
老人與海
南嶼,生活著一群老人,他們的年齡在50到82歲之間。老人們說,從他們小時候記事起,就開始在這片海灘上以捕魚為生,這是從他們父輩們那傳承下來的謀生方式。從春節後到中秋這段時間,他們採用的捕撈方法叫「拉山網」。這在福建沿海一帶是一種已經傳承了上千年的捕魚方式。整個捕撈過程沒有任何機械化的工具,哪怕行船,也靠人力。
南嶼,一處美麗、純淨的地方
這是福建漳州市東山縣的一個海島,這片海灘所處的位置,當地人有很多種叫法,有的叫礁作,有的叫河灘。海灘邊有一些小平房,小平房大多已經租給小工廠,從事一些小型加工行業。偶有幾間還住著老人。那些小平房生鏽的門牌上寫著「南嶼」二字。
這是一片美得可以讓人窒吸的海灘,有近一公裡長的沙灘,沙很細,海水的顏色按深淺有著明顯的分界線,近處是淺藍,遠處是深藍。天,也可以用小時候寫作文常用的「瓦藍瓦藍」來形容。若是陰天或者下雨,烏雲,也是層次分明的。
我驚嘆於它與其它海灘的眾多不同之處:這裡沿岸沒有連片的賓館別墅,居民或者遊客可以隨意進出;這裡沒有嘈雜的海鮮大排檔,空氣中沒有濃重的燒烤油煙,海灘上沒有隨意排放的廚房泔水;這裡沒有大片的養殖場,岸上沒有建著各種各樣的小水泥房,數不清的白色管通過沙灘伸向大海深處,抽取著養殖用海水,回報著廢水,像一個正被搶救的危重病人,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
白天,在海岸線行走,抬頭就可以隨時看到遠處的地平線;晚上這裡沒有霓虹閃爍,漆黑的夜裡可以安安靜靜地聽著海濤拍岸。這裡的人,眼眸純淨,哪怕是已經歷世事的老人。來了,就熱情地和你打招呼,哪怕你聽不懂閩南話,從動作上就能明白,他請你坐下來喝杯茶。
下午4點,小花又來到海灘邊,它到各個窩棚前轉了一圈,捕魚的老人還沒來。它在幾處破屋的牆角裡,東嗅嗅西聞聞,最後在一處角落裡使勁刨了一會兒,覓得一截已經晾曬發白的骨頭,來到漁船邊,埋頭啃啃,然後,放下,抬頭看一會兒大海,發一下呆,再叼起骨頭……再發一下呆。捕魚的老人們說,它在等它的主人。
早些年,小花並不在外流浪,它的主人是一個生活在海邊,靠拉山網或絲網捕魚的老人。
拉山網,一份簡單、念舊的堅持
拉山網是根據潮水和漁訊來作業的,往往都是從黃昏開始,到深夜11點結束。先靠一條船把長約500米的繩和網帶到海上,然後岸上的人要分成兩隊,各有七八個人,一隊拉一條網索,兩邊同步進行。細看他們的腰間都扎著布繩或是皮帶,皮帶上又繫著一條不足一米的尼龍繩,繩子的頂端有一片方形的竹片,老人們輕巧地把竹片往纜繩上一拋,就纏住了繩索。
拉網中,每個人相隔約三、五步的距離,左右錯落分開,遠看如同生長於纜繩之上的枝幹。老漁民的身體向後傾斜著,艱難地倒步而行,走到隊尾的人每走一段便要換到人群的最前面拉網,如此反覆。撒入大海的漁網受海潮的阻力和進魚的重量,變得很沉,老人們拉網如縴夫拉船一般吃力。
那條流浪狗小花的主人,也曾是這些拉山網的老人中的一員。去年,老人病了,去城裡住院,這之後,就再也沒回來。可小花還遵循著老人曾經的生活規律,每天下午4點會到這片海灘上來。也許是因為一起拉網的老人都認識它,偶爾會帶些在家中的剩飯剩菜給它。但老人們卻都堅持說,這是小花在等它的主人。他們認為,小花等待主人的那份堅持,就猶如他們對自己「拉山網」那份簡單、念舊的堅持一樣。
浙江石浦,中國六大中心漁港之一,是個有600多年歷史的漁港古城。石浦港北連舟山漁場,位於大目洋、漁山、貓頭洋等國內主要漁區中心,歷來是東海漁場的主要漁貨交易市場。伏季休漁期即將結束,寂靜了3個月的港口開始變得躁動。
老人,一段簡單、乾淨的交情
陳懷明,68歲,被老人們叫做老闆。因為船和漁網是他買的,雖然這些東西總價還不過萬,但已經使用20多年了。陳老闆對每次漁獲的分配十分公平,大家都信任他。他會根據每人的分工不同,按勞分配。這個團隊一共20人,2人負責在菜場賣魚,1人負責住在海邊的小屋中看守漁船漁網以及魚獲分類,5人划船,剩下的人在岸上拉網。老人們根據每天賣掉的漁獲分錢,大多數的日子能分到幾元到幾十元不等。一年中只有那麼兩三天,他們可以分到百元以上。「既然賺不到什麼錢,你為什麼還要組織大家來拉網?」我問陳老闆。「都是老兄弟了,大家習慣這樣生活,錢嘛,多就多點,少就少點,這船也沒有柴油費,就是花點力氣。」陳老闆頭也沒抬,邊說邊做著手上的活。
黃柴喊,82歲,是這團隊中年齡最大的老人,他從15歲就開始在這片海灘上拉網了。他說,年輕時,這一帶,拉山網的人很多很多,那時候,魚多啊!這周圍隨便哪個海灘,一網下去,往上拉,都拖不動。少的時候也有10多擔(一擔約50斤),多的時候,有上萬斤。「現在,不行啦,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沒魚了……」
雷武列,79歲,很壯實,15歲就開始做船工了。他現在還在拉山網中負責划船這個重體力活。他說:「就這片海灘上,5年前,還有30多條船在拉山網的,現在只剩我們一條了。不過,周圍能這樣拉網的沙灘也不多了,全都是網箱養殖和岸邊養殖埋下的水管,根本下不去網。」
隨著老人後退的腳步,漁網逐漸露出水面,周圍的看客們騷動起來。68歲的陳懷明,陳老闆只用了5分鐘,就整理完了漁獲,第一網還填不滿筐底。一位老人說,「原來這一帶,那個魚多啊!一網下去,往上拉,都拖不動。少的時候有10多擔(1擔約50斤),多的時候,有上萬斤。
賴東海是這個團隊中,唯一一個不到50歲的「年輕人」,43歲的他是今年才加入的。白天,他在菜場賣肉,晚上來兼職。第一次見到他,陳老闆正在給他發前一天的工資「35元5角」。他說,他來拉網主要倒不是為了賺錢,他喜歡和這群老人相處。「簡單、乾淨……你看,我們都穿得破破爛爛,甚至一身的魚腥味,你應該知道,我指的乾淨是什麼。」這個曾在旅遊城市廈門打過工的中年男人,不知是經歷了一些什麼樣的事情,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
15塊錢,一份溫暖、堅守的情懷
下午4點半過後,老人們陸陸續續從各自的家中過來,坐在海灘邊的窩棚下,有的喝茶聊天;有的打牌賭香菸;有的在逗流浪狗小花玩;有的則會去海灘上撿垃圾,比如一些破木頭或者大的泡沫塑料。老人說,海岸上出現這些東西感覺太髒了,他看著難受,再說,有些垃圾整理一下可以再用,或者賣點錢。他們現在的窩棚裡,大家坐著喝茶聊天用的桌椅沙發,都是這樣撿來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們開始整理工具,然後眾人抬船下海。
一個小時後,第一網上來,當漁網逐漸露出水面,周圍的看客們騷動起來。可陳老闆只用了5分鐘,就整理完了魚獲,還填不滿筐底。又一個小時後,第二網上來,其中有一條大魚,大家都很高興,有看客當場花了150元,把魚買走了。剩下的小魚,陳老闆整理一下,湊滿了半筐。第三網上來,陳老闆趕緊用冰塊把魚包好,騎上電動車送去菜場,那裡有2個負責賣魚的老夥伴在等著接手。
晚上11點,最後一網魚拉上來後,我問陳老闆,「今天收穫算好嗎?」「不好!」「為什麼?前面不是還有條大魚嗎?」「那些小魚都只能當飼料加工用的,一塊錢一斤。今天的錢,粗算算每人分不到15塊錢,你說好嗎?」陳老闆急匆匆又把魚送去了菜場。
根據作業水域的不同,各地的漁船會有區別,但在石浦,60%以上的漁船,都是和羅勝概一樣的尾拖漁船。尾拖漁船在船尾進行拖網和起、放網。網口寬約8米,靠兩塊鋼鐵網板沉入海底以張開網口,船拉著大網行駛約7小時後,起網,分撿漁獲後再次下網。24小時內循環作業3次。
拉網的老人們慢悠悠收拾好工具,各自領到前一天漁獲的分成,幾元到幾十元不等的錢,疊好放進口袋,從他們的表情裡,一點都看不出對於分成的態度。依舊如下午來時那樣,笑呵呵地散去。
流浪狗小花,在聞嗅著陳老闆遺漏的小魚小蝦,它的身影被窩棚的熾光燈照著,在海風吹動下,不停地搖擺。
「啪」看守窩棚的老人關燈休息了。小花叼著白天找到的那根發白的骨頭離開,它走幾步就回頭看看,慢慢消失在海灘的波濤聲中……
第二天的下午四點,它又會和老人們一樣,準時出現在南嶼的海灘上。
負重的海岸線
漳州市東山縣宮前村的港口,黃友順一邊收拾漁具,一邊接著電話,電話的那頭,是相約來看船的買主。黃友順,這個打了32年魚的漁民,打算做完這一季,就把自己的小船賣了,去尋找其他的生計。具體做什麼,他也沒想好,眼前的這個海灣,已經很難讓一家人的生活繼續。趕小海,實在是沒魚了,一天的收入有時還不足百元。他想換個大船,可光船的造價就要上百萬,最理想的也許是去遠洋漁船上打工,因為村裡很多人選擇了這條路。
中國東海,沿著中國大陸的海岸線,它北起中國長江口北岸與黃海毗鄰,南至廣東省南澳島同南海為界,瀕臨中國的滬、浙、閩、臺4省市。面積77萬多平方公裡。這個曾經的世界四大漁場,如今已不得不面臨東海無漁的尷尬。
海岸線是陸地與海洋的交界線,一般分為島嶼海岸線和大陸海岸線。在中國,海岸線總長度達3.2萬公裡。它是發展優良港口的先天條件。於是,往往出於經濟發展的需要,一些沿海城市不竭餘力地開發海岸線,將自然海岸線人工化,最為明顯的表現就是圍海造地。
當然,改變近海生態,讓海岸線不堪重負的原因有很多,但很多人首先把矛頭指向了掠奪式的過度捕撈;其次才是圍海養殖、圍海工業;還有通向大海的河流超標排放等問題。
福建東山,一家小型水產品加工作坊中,一位婦女正做小魚加工,這些魚的大小不足2釐米,只能加工成魚乾,或養殖飼料。我國漁業部門規定,漁民出海捕魚應用直徑超過3.9釐米的漁網,但漁民實際捕魚時普遍使用直徑不足1釐米的漁網,這種漁網被稱為「掃地窮」、「絕戶網」。
千帆競發,真的能喜迎收穫嗎?
2014年9月16日,浙江寧波石浦港,上千條漁船同時出港,「東海潮湧,千帆競發,漁民喜迎開漁……」當天,無數媒體以此為標題來形容各地開漁節壯觀景象,這樣的大場面,當天不僅在寧波,還有舟山、台州、溫州等地。半個月後,第一批出港的漁船回來了。船老大們沒有如媒體所描述的那般「喜慶」,相反,他們個個愁容滿面。「魚太少了……」 少到什麼地步?漁民羅勝概的捕撈日誌中就有一串數字:10個小時,用直徑70米、周長1000米的網,不停在海上橫掃35海裡,捕撈上的魚只值一兩千元。
這樣的現象,不僅僅出現在浙江海域。中國著名漁業專家、江蘇省海洋水產研究所仲霞銘說,舟山、寧波、溫州……整個東海漁場都出現了相同的困境,東海已經到了無魚可捕的邊緣。
自1994年以來,中國的海洋漁業捕撈量一直蟬聯世界首位。根據聯合國糧農署最近發布的報告中顯示的數據,2012年中國海洋捕撈量是位居全球之首,是第二名印度尼西亞的2.5倍多,約佔全球捕撈總量的17.4%。
福建東山,澳角漁港到親營村,一段10公裡的鄉道緊貼海邊,一路上養殖場一家緊接著一家,數千條白色水管穿過沙灘,伸向大海,抽取養殖用的海水,再把不做任何處理的廢水排回大海,排放口散發著腐臭味。海洋環保專家周薇說:「這種沿海大規模養殖,是一類看不見的生物性汙染。」
農民失地有補償,漁民失海呢?
千百年來,農民靠山吃山,漁民靠海吃海。當有一天,農民失去了土地,還有土地補償款。但當漁民曾經捕魚的海被大面積壓縮後,他們何來補償?2000年後,中日、中韓、中越漁業協定生效,我國海上作業漁場被壓縮;上海洋山港的建成,讓國人為工業的發展大為讚嘆,但它的背後是大片作業漁場被壓縮;還有各種沿海的工業園區在不斷擴張等等,這就是漁民在失海。
浙江海鹽的東港村,位於海鹽縣東南沿海,東臨乍浦港,南瀕杭洲灣,滬杭公路貫穿全村,雖然老人們習慣於把門前的這條大河稱做江,但在地圖上,這裡被標註為杭州灣。這是錢塘江的入海口,這裡頭頂的是跨海大橋,門前這條江裡的水也是鹹的,所以,被老人們稱做江的這條大河,其實準確的定義,應該是海。
但這裡的海,與我們在電影電視或者在旅行風光片中看到的海不一樣,它就像一汪被攪混的泥湯水,一望無際。天空也總是灰濛濛的,站在海邊,如果吹的是東北風,那你就會明顯聞到一股刺鼻的工業原料味。那風是經過了東面不到一公裡的化工工業園區後吹到這裡。
東港村有965戶人家。據村民方海平說,村裡人原先一直以捕撈和養殖為業。最早時,他們與其他地方的漁民一樣,每天開著船出去,撒網收網,然後拿著漁獲去市場賣錢。但從2000年後,這裡就發生了變化。65歲的老人鄭福根說,他二十出頭就一直做這行,等過了今年,他也打算把船賣掉不幹了。「一來,可能是現在的水真是越來越髒,這些魚都不願意遊到這兒來了,也有可能是前些年捕得太狠了,那時,每天上千條鰻苗是常有的事,現在每天的收穫有時連支付油費都不夠。你瞧,我們這些船上還有年輕人嗎?他們都去了工廠了,只有老人還在做。」「二來,海邊的房子也隨著村裡的土地被工業園徵用了。本來還想為了拆遷的價格再去談談,現在每天聞著臭味,也實在受不了,想想還是快點搬走吧。為了多一點拆遷補償,再待下去,命都少活幾年的,算了,另謀出路吧。」
在福建沿海一線,這樣的狀況更甚。在漳州,大片的工業園區圍海而建;大片的沙灘和海岸線上搭建著養殖場,一眼望去,可以延綿長達幾十公裡。數千條白色的PVC水管伸向大海,抽取著養殖用的海水,再將不經任何處理的廢水直接排回大海,不少排放口還散發著一股腐臭味。已經從事中國海洋環保研究多年的專家周薇看到這場景直接說,「這樣大規模的養殖對海洋生態的打擊將會是毀滅性的,小規模分散性的養殖不但可以緩解人們對海產品的需求,也可以讓野生物種休養生息。但這樣的規模,可直接導致海水無法循環自淨,最直接的反映就是赤潮頻發。」本來漁民捕撈,可以放過的小魚小蝦,現在也有了需求的出路,他們可以加工成飼料,賣給養殖場。我們曾跟隨一條小圍網船出海,撈上來的全都是不到食指粗的小魚苗。捕回岸上後,被飼料廠以一元一斤的價格買走。而船老大的收穫也僅夠柴油錢。
晚上11點,最後一網魚拉上來後,陳老闆趕緊用冰塊把魚包好,騎上電動車準備送去菜場。「除去第二網的一條大魚被一名看客當場150元買走外,那些小魚都只能當飼料加工用,一塊錢一斤。今天賺到的錢,粗算下來,20個人分,每人不到15塊錢。」陳老闆匆匆地說。
漁民遠走他鄉,發展海洋經濟與保護海岸線生態互相衝突嗎?
中國漁民更多地選擇走向遠洋捕魚,是中國漁業發展的趨勢使然,也是近海漁業資源枯竭背景下的無奈選擇。中國沿海環境汙染、圍海造地,也迫使著中國漁民不得不改行。
巖頭村,位於浙江台州老城區的東郊,曾經,這裡被譽為東海之濱的魚米之鄉,這裡的人們以收購交易漁獲為生,如今發展成的醫藥化工「重鎮」。巖頭村,整村搬遷。
東港村,位於浙江嘉興的杭州灣入海口,這裡曾以捕撈鰻苗和蟹苗而紅極一時,如今,也已開始搬遷,年輕人們大多去了旁邊化工園區上班。
後頭灣,位於浙江舟山的一個海島上,由於交通不便、漁業資源枯竭,居民的謀生方式開始轉變。近十年來,村民慢慢地都搬走了,如今整個村莊和港灣都空無一人。
後坑,位於福建雲霄,村後的海灣已被大片養殖業佔據,小漁船無處下網,只能換大船去往更遠的海洋。
南嶼,位於福建東山東南部,曾經門前沙灘的海灣裡,每天都有30多條拉網作業的船隻,如今,沒魚了,只剩下20多個老人和一條小木船。
古雷,位於福建漳州市漳浦縣,曾經的大漁港,如今已是一片巨大的化工園區。
對於近海海岸線的過度開發而導致的嚴重後果,並非沒有前車之鑑。
在一個攤位上,一位鑲金牙帶金鍊的李姓收購商在展示一條大黃魚,他用500元斤的價格收購了3條一斤左右的大黃魚。他說,這樣的大黃魚,整個市場已經有10多天沒有出現過了。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陷入發展空間狹小困境的日本,開始大規模填海造陸。在獲得經濟收益的同時,埋下了巨大隱患。自1945年到1978年,日本全國沿海灘涂減少了約390平方公裡。很多靠近陸地的海域裡,已經沒有了生物活動,海水自淨能力減弱,赤潮泛濫,日本漁業遭受重大損失。為此,日本曾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拆除人工海岸線,復原自然面貌。
對於正在加速工業化、城鎮化發展進程中的中國,如何有效保護、利用海岸線已經成為中國發展海洋經濟的同時,必須解決的課題。
怒海謀生
東海開漁後,從2014年9月16日到10月25日,羅勝概駕漁船從浙江石浦港出發,共出海4趟,作業31天。航程約6700海裡,捕魚102噸,獲利約29萬元。但羅船長粗粗一算,扣去航行柴油費26.3萬,人工工資8.5萬,還沒算其他費用,這一個月就已經虧了5.8萬。
在卸漁獲的碼頭上,羅勝概夾在船員中,一邊搬運,一邊不停地催著工人們「快點,快點……」他要趁著這幾日的風平浪靜,趕下一個航程,多下幾網。
今年45歲的羅勝概,已從事遠洋捕撈26年。從機電技校畢業後,他就上漁船跟著船老大學開船。31歲那年,東借西湊,花了10多萬從別人手中買下了一條二手船。前年,他又用家中的房產做抵押,貸款與大哥合股換成了現在這條270噸的大鐵船。「現在出去,真是生意太差了!如果沒有柴油補貼,去年就已經撐不下去了。」在與羅船長聊天的半小時裡,他的腳下已經多了7根菸頭,一轉身,他又點上了一支。在碼頭的路燈下,菸頭一熄一亮,然後就是沉默……
中國東海的漁民真的已經到了無魚可捕的地步嗎?明知中日、中韓漁業協定已生效,中國漁船頻頻被扣,為何還有中國漁船要冒險前往?10月13日,颱風「海鷗」剛剛過境,帶著這些疑問,攝影師登上了羅船長的漁船,隨船出海。
石浦水產城中,魚販子們在市場中搭起了床鋪,連夜守候返航的漁船。這裡,漁獲的收購價與超市中的零售價相去甚遠。
10月13日 北緯29.2度 東經121.9度 大風
這條270噸的漁船,包括船長在內共8位船員,羅勝概和大哥羅勝志是石浦人,分別擔任船長和輪機長。其他的6位分別來自江蘇、河南。
與我們的船同時出發的,還有羅船長同個村的四條船。羅船長說,組成船隊,在外好相互有個照應,也好相互隨時通報漁情。
10月14日 北緯28.55度 東經122.38度 大風
凌晨,船向東南方向行駛了6小時後,開始下網作業。迷糊中,聽到鈴聲,船員們紛紛起床,奔向後甲板。暈船中的我無法站立。
10月15日 北緯28.25度 東經123.04度 睛
身體開始適應漁船的擺動。經過一天的觀察,弄明白了單拖漁船的作業方式。羅勝概的船算尾拖漁船,它在船尾進行拖網和起、放網。網口寬約8米,靠兩塊鋼鐵網板沉入海底並張開網口,船拉著大網行駛約7小時後起網,再分撿漁獲。24小時內,循環作業3次。
陳大副已經在漁船上幹了20多年,他說;「十年前,這些魚都是不要的,那時候,作業的漁網網孔比較大,這些魚也不會被拉上來。但現在,飼料魚成了重要收入之一。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樣會誤捕經濟類魚的魚苗,但還得撈啊,我不撈,別人一樣在撈,不撈就肯定虧本。」
10月16日 北緯28.10度 東經123.35度 睛
今天上午三個小時,羅船長一直在用對講機與附近正在作業其他船通話。他說,出來的這三天「生意很差」。他很著急,所以在詢問其他船隻「生意如何?」,以此來判斷哪個地方有魚群,他要趕到那個地方去作業。
10月17日 北緯28.35度 東經123.48度 多雲
今天到達的漁區,收穫還不錯,羅船長明顯心情好了很多。但這個區域裡,作業船隻也明顯偏多,在「船隻避碰雷達」中10海裡範圍內就可以看到50多條船在來回穿梭。
「帶魚、馬鮫、大紅蝦、小黃魚、烏賊……」分揀魚獲時,漁工們努力在其中扒出有價值的經濟類魚,但眼前讓我吃驚的是,這其中有一大半以上都是不到2公分長的小魚。負責甲板工作的陳大副說,這些被稱作飼料魚。
陳大副已經在漁船上工作了20多年,「早十年前,這些魚都是不要的,或者,因為作業的漁網網孔比較大,這些魚也不會被拉上來。但現在,飼料魚也是重要的收入之一。雖然大家都知道其中有經濟類魚的魚苗,但還得撈,我不撈,別人也一樣在撈呀,不撈就肯定虧本。」
10月18日 北緯28.49度 東經123.52度 多雲
在雷達中可以看到,船隻的航行軌跡。這幾天,只要有魚的地方,漁船就基本在20海裡的範圍內反覆遊戈。今天,羅船長決定換個海域作業。往年,每次發現到魚群聚集地,都可以作業三到四天,「現在,不行了,一旦有魚,大家都會在對講機中相互通知,馬上會有上百條船聚攏,不用一天,這兒馬上就撈不到什麼東西了。」
10月19日 北緯28.11度 東經124.18度 晴
今天 ,一網上來,收穫頗豐,船員們都很高興,以往,一網上來,整理分裝後大約在70箱左右,這次有250箱。
在駕駛艙,羅船長算了一筆帳,正常航行作業,船隻油耗每天8500元;8個人的工資平攤到每天為2500元;保鮮冰每天為500元,還有每年上繳的各種費用以及船隻的保養,每天約1500元。這樣,每天的成本就是13000元。目前,每網的漁獲平均在2000元到5000元,一天三網。這樣下來能保成本就是萬幸了。這幾年,每年國家都有柴油補貼給船主,以船隻登記時馬力大小發放,去年,羅勝概領到柴補是35萬元。他說,要拿到這個補貼是有前提的,船隻每年必須作業時間達到規定的天數。「如果沒有這個補貼,就要喝西北風啦。」羅船長說。
第三日凌晨,網到一條鯊魚,拉上來時已經死了。船員們說,拖網裡,魚、蝦、蟹……什麼都有,無論大小,全都一網打盡。他們並不希望鯊魚進網,因為鯊魚並沒有什麼經濟價值,帶上岸後,也就只能按照普通雜魚稱重過秤,賣個百元上下。有時,網還會被鯊魚衝破,那就得不償失了。
10月20日 北緯29.10度 東經124.21度 晴
今天,船上收到天氣預報,有冷空氣交匯,明天海上會起10級左右大風。羅船長在猶豫要不要回港避風?他算了下這幾天的漁獲量,如果現在就回去,這趟又白跑了。不回去,關掉發動機,省下油耗,在海上拋錨,休息一天,10級風,這條船應該可以抵住。
10月21日 北緯28.11度 東經124.15度 大風
今天,起了大風,大家把船艙門緊閉,在各自的鋪位裡相互閒聊著,船隻的搖晃幅度明顯加大。
東海開漁後,從2014年9月16日到10月25日,羅勝概駕漁船從浙江石浦港出發,共出海4趟,作業31天。航程約6700海裡,捕魚102噸,獲利約29萬元。但羅船長粗粗一算,扣去航行柴油費26.3萬,人工工資8.5萬,還沒算其他費用,這一個月就已經虧了5.8萬。
10月22日 北緯28.04 度 東經123.43度 多雲
我讓羅船長回憶這些年,他所經歷的捕撈之「最」。捕獲量最多的時間段是85年前後,那時,船隻機械化程度剛剛提高。捕獲量最好的區域,現在已歸韓國了。那也是在10年前,他去過,5天左右就能把船裝滿返航。後來,上面來通知,那地方不讓再去了。捕獲價值最高的是大黃魚,一條10多斤的大黃魚賣了1萬多元,他清楚地記得那是1997年。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這麼大的大黃魚了。
10月23日 北緯28.57 度 東經123.33度 多雲
今天,陳大副來通知船長,凍艙中的儲存冰已經不夠用了,最多只能支持兩天。晚上,另一條船出了點故障,我們的船趕去,在海上轉送了一些物資。
10月24日 北緯27.47 度 東經123.26度 睛
今天早上,一群海豚與漁船交錯而過,它們在海面上跳躍著,大約3分鐘時間,向北而去。凌晨,起獲一條大鯊魚,已經死去。船員們說,拖網裡,什麼魚蝦蟹都會有,大小也是一網打盡。他們並不希望大鯊魚進網,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經濟價值,帶上岸後,也就當普通的雜魚稱重過秤,也就能賣個百元上下。有時,網還會被衝破,那就虧大了。
黃友順說,「現在,『討小海』真的是到頭了。這一天撈到的魚,賣不到百元。」這些絲網作業的小船,大多沒有捕撈證,也沒有休漁期,全年作業。不論小魚和魚種,大小全撈,都不放過。
10月25日北緯27.48 度 東經123.27度 睛
半夜,船隻返航。在石浦水產城中,販子們為了收到好的貨色,在市場中搭床鋪,連夜守候返航的漁船。
但這裡魚的收購價與我們在超市中看到的海鮮銷售價卻相差甚遠。羅船長漁獲的成交價:大帶魚2.5元/斤;小帶魚1.1元/斤;馬鮫0.9元/斤;大紅蝦6.5元/斤;小黃魚1.8元/斤;烏賊5元/斤;雜魚0.6元/斤;飼料魚0.65元/斤。
羅船長本次航程歷時13天,成本169000元;他最後的漁獲賣了177000元。他說,這只能按當天市場的行情價來交易,如果不及時卸貨,魚就要在艙裡臭掉。
據農業部主編的《中國漁業統計40年(1949-1988)》和《中國漁業統計年鑑》(1979—2013)等統計資料顯示的數據:漁業資源衰退和質量下降造成漁船單產下降和漁獲質量下降,另外受柴油價格、船員工資等成本上升的影響,目前中國大量漁船處在虧損經營狀態,依賴柴油補貼來維持收益。
已經是第6次拉網了,第二天作業快也結束,撈上來的大多是一些不值錢的飼料魚,中間夾雜著不少經濟魚類的魚苗。這條帶魚魚苗還不到手指粗,但也沒能逃脫小口漁網的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