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眾需要的往往不是最尖端的科學進展,而是靠譜的「常識」
《望東方周刊》記者張欣 北京報導
SOHO現代城一幢住宅樓裡有兩間辦公室,一間是松鼠窩,一間是果殼網。
兩個房間流行「混搭」,有穿制服的「類白領」,也有穿著隨性、躲出門外抽菸提神的年輕人。早上10:30開工,沒有令人窒息的辦公室文化,可以放聲大談性高潮機理,也可以探討宅男娶媳婦和「時空曲率」的問題,完全意義上的「Free Style」。
連果殼網招聘前臺的啟事都頗具科學精神:性染色體為XX,膚色接近RGB(240,235,235)優先,具有較高的協同性和較低的社會熵。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性別女,膚色白,有團隊精神。
三年時間,松鼠初長成。
2008年,復旦大學神經生物學博士姬十三(本名嵇曉華)和一群朋友發起科學松鼠會,以網絡群博的方式吹響中國科普作者網絡集結號。
「科學就像難以開啟的堅果,雖味美卻不易入口」,這群松鼠們用三年時間死磕「科學的堅硬外殼」,希望讓人們領略到科學的美妙。
2011年1月26日拿下民政部「準生證」,成為名正言順的公益性科普組織的科學松鼠會主張用數據說話:3000多篇文章,9萬多條評論,1500萬訪問量,3500萬頁面流量⋯⋯
松鼠會的NGO屬性早先已定,2010年4月,科學松鼠會、線下活動果殼時間併入非營利機構哈賽科技傳播中心麾下;此外,2010年11月14日,由摯信資本投資、主營科技傳播網站「果殼網」和科技科幻類圖書「果殼閱讀」的果殼傳媒成立。
松鼠做公益,果殼做商業。以商業反哺公益,是姬十三做出的最新選擇。
黑框眼鏡,白底紅條紋襯衫搭配牛仔褲,言語靦腆,聲音溫和,科學松鼠會創始人、知識青年姬十三轉身成為果殼傳媒CEO,「標配」沒發生多大變化,但還是有身邊的朋友發現他「已經從一個話不多、有點悶騷的科學青年逐漸有了老闆範兒」。
「前者是以較少的資源爭取最大的空間,於夾縫中求生存;對後者來說,資源不是最大問題,布局能力和戰略眼光才是關鍵。」姬十三告訴《望東方周刊》,一路走來,做科學傳播的大方向沒變,只是實踐理想的戰略路徑在發生轉變。
和科學搞曖昧
在海島生活19年,讀生物學11年,殺過老鼠,養過猴子,寫過專欄,30歲前後的這些年生命軌跡「草蛇灰線般指向」科學松鼠會和果殼網。
因經常寫點「給人撓痒痒撓得很舒服的文字」,他從此被貼上「悶騷科技男」的標籤。
「我打小是個乖學生。」姬十三說自己是校園裡那種最古典派的良民,腦門上好像寫了「順從」兩個大字:考試落到年級10名後會痛哭流涕,和女生說話會臉紅,凡是老師吩咐的一定完成。
他從小的夢想是做科學家。所以高考後填志願選生物專業,2001年到2007年一直窩在復旦某個實驗室裡與白鼠為伍。「我熟悉它們的習性甚至妊娠期,能用30秒時間把它們的腦袋切下剝出完整的腦,然後切成薄片放在顯微鏡下用電極記錄細胞放電,日復一日。」
臨近博士畢業,他需要作出決定:出國讀博士後,還是找個三流院校當副教授,抑或去外企當白領?
或宅在實驗室裡徹底磨平對科學的激情,或是為了生存與科學分道揚鑣,所有的選擇都是「一眼可以望穿三五年之後的樣子」,他覺得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當理想照進現實反被折射,他決定不走尋常路。
做決定沒用多長時間,「有一次在製藥公司炒掉老闆後,我對自己說,我要自由。」
姬十三成了自由撰稿人,撰寫科普文章。「科學家」的理想稍加修改變作「科學傳播者」,「成不了伴侶,也不必相忘於江湖,距離不妨不遠不近,感情不妨不濃不疏。和科學曖昧,進可攻,退可守。」
科普文章很小眾。姬十三最初投稿無門,只得群發郵件給《牛頓科學世界》、《新知客》、《新發現》、《環球科學》等有限的幾本科普雜誌。
最早慧眼識珠的是《牛頓科學世界》的主編唐雲江。對於姬十三的「撓痒痒」文風,他的評價是「幽默大發了」,但是「可以培養一下」,於是回信建議他往回拉拉。
後來他把舞臺拓展到大眾媒體。最初是《三聯生活周刊》的「生活圓桌」,再後來是《上海一周》、《外灘畫報》。
嵇氏風格的科普小文辨識度很高,比如:「humour這個詞在拉丁文中的原型humorr確實有『體液』、『潮溼』的意思⋯⋯當使用這種物質之後,不僅『男女』,甚至『男男』、『女女』之間乾澀枯僵的關係會瞬間得以緩和乃至舒暢無比⋯⋯」
媒體對科學的接納度越來越高,姬十三漸漸發現,「讓科學流行起來」並非不可能。性格裡的「求變」基因作祟,他決定「北漂」尋找新刺激。
吹響科普集結號
單兵作戰,成就感和孤獨感並存。
北三環上,名為37℃的書吧裡,姬十三和其他幾個科學發燒友一拍即合,開群博,建組織。當時國內能叫得出名字的科學作者不過十幾個,於是「尋找科學逃兵」的工作一直是現在進行式。
松鼠遭遇成長障礙的背後是國內公民科學素養的普遍低下。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在全國範圍內進行過7次公民科學素養普查。2007年數據表明,具有科學素養的人群比例佔總人口的2.25%,縱比2003年提高了0.27個百分點;但橫比美國差距頗大,1989年該國就達到了6.9%,2007年的水平是28%。而且根據「2061計劃」,哈雷彗星再度回歸之時,美國將實現人人具有科學素養。
2009年科學松鼠會曾搞過一次街拍,主題是「什麼是科學」。回答五花八門,路人甲說:「發展觀,科學發展觀」;路人乙說:「科學是很高級的東西」。
「把鬆散的力量凝聚起來,壯大科學傳播的聲勢」,曾在《新京報》做科學編輯的松鼠會草創者之一拇姬覺得此事大有可為。他意識到,公眾需要的往往不是最尖端的科學進展,而是靠譜的「常識」。
愛科學就不要跑,換個主場一起搞。
具有生物、藥學、數學、化學、計算機、機械、心理等各個科技門類背景的「科學釋道者」聚集到了科學松鼠會的群博裡。「這些人本來貓在一個大房子的各個角落裡,一敲鑼喊吃飯就全冒出來了。想起小時候讀過的武俠小說,隱匿多年的幫派老人決定復出,燃一縷狼煙,消息被傳遞至村莊、城市、山區和荒漠⋯⋯」集結號剛吹響時的一段文字反映了姬十三的心境。
「在實驗室裡研究做飯」的食品工程博士「雲無心」戲言,如果不是松鼠會,他大概至今還是在網上寫些不痛不癢的文字,為洪水滔天的網絡增加幾個水分子而已。
「有趣而嚴謹的科學寫作」成果陸續集結成冊。2009年1月,30隻松鼠的文集《當彩色的聲音嘗起來是甜的》出版,從口腔潰瘍聊到國際空間站,從玫瑰花發散到數學思想實驗,被梁文道稱讚說「簡直有點像是帶甜的涼茶」。2010年3月出版的《一百種尾巴或一千張葉子》將前者中「花世界」和「動物志」放大,主打「博物學」。
2010年4月19日,經過「投名狀」、開放式答題等關卡入會的松鼠作者達到108位,遍布全球。其中有一半以上擁有博士學位,不少是在大學和研究機構工作的專業人士。
讓松鼠會「一戰成名」的是汶川地震後的「闢謠合輯」。
地震發生後3小時,松鼠「瘦駝」的一篇《動物真能預報地震嗎?》把準了謠言四起的「震後脈」:「動物們也沒有可能發展出一套專門用來躲避地震的特殊本領。因為對於一個動物個體而言---包括人在內,地震是一種極小概率事件。至於那些壽命很短的動物,比如老鼠,在它的生命周期內遭遇破壞性地震的可能性基本為零。為了一個概率幾乎為零的事件特別準備一套複雜機制是極端浪費的。」
之後的20天裡,松鼠們在博客上發表文章40篇,內容覆蓋地震基礎知識、地震預報、地震自救和心理幹預等。這一專輯使得松鼠會官網的日IP點擊量達到16000人次。
(責任編輯:杜偉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