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也夫(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中國著名社會學家)
主題:後物慾時代的來臨
時間:2014年10月12日
主辦:高和資本、時尚廊
【編者按】 物質炫耀已走到盡頭,後物慾時代即將來臨?在"高和分享"系列講座上,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鄭也夫表示,在物質極大豐富,人們已跨國溫飽的今天,物質炫耀將失去其優勢,取而代之的是人們為了渴望得到承認而在技能、精神方面的炫耀和競爭。以下是鄭也夫教授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刊發的講稿(有刪節):
人生觀及其提供者的大轉換我們生活的目標,簡而言之我們的人生觀,是誰提供的。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政治家都曾經是人生觀的權威制定者。儘管在西方有一點小小的不同,就是宗教的權威一直在與政治權威分庭抗禮,和政治家爭奪人生觀的話語權。這不是我們今天的話題。我們今天主要談論的是,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政治家們在近現代都先後從為人們提供人生觀的這種角色中淡出。這首先發生在西方,接著也降臨在東方。在西方這是表露無疑的。西方的學者們發問:在今天的西方世界誰是意識形態的首領?他們回答說:不是政治家,不是記者;在今天的西方世界中沒有第二個意識形態,只有一個意識形態,就是消費;這種人生觀的最大鼓吹者和提供者是商人,不是政治家。
……
要政治家來鼓吹物質主義,鼓吹好生活,只能是大而化之。只有商人才可以具體而微、活靈活現地展示好生活。他們可以告訴你吃什麼,喝什麼,住什麼房子,開什麼車子,告訴你「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所以說,如果把好生活作為人生觀來鼓吹的話,商人必將成為這話語的壟斷者。
以上所說,是政治家從鼓吹人生觀的角色中淡出、並被商人取代的淺層原因。它下面還有一個深層原因,就是這個世界發生了劃時代的變化,發生了一個從古至今整個一部人類進化史上都不曾發生過的變化。
李鴻章在19世紀中葉說:我們遭遇到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套用這個句式,我們可以說,人類眼下遭遇的是二百萬年未有之大變局。這個變化首先發生在北部世界,接著也開始降臨在南部世界,什麼變化?就是溫飽大體解決了,溫飽在北方的世界已經基本解決,在南部世界也開始解決。這事說得很輕鬆,但卻是前所未有。從上個世紀中葉往前推,全部的人類歷史都是殘酷的生存競爭,為生存而掙扎。人類各個民族曾經提出過的所有的主導人生觀,都是建立在這部歷史的這樣的一個基調之上的:生存是嚴酷的。每一個民族曾經締造出的每一支人生觀都在折射出,他們的生存狀況。
我們看一看中國古代的先哲提出的人生觀。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範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俗話說,艱難困苦,玉汝於成。這一句句都離不開勞、苦、憂患。社會中不是還有一些貴族嗎?這些貴族不是置身於苦難之外嗎?不是養尊處優嗎?但是這些貴族畢竟也籠罩在大的社會背景之下。這大的社會背景是什麼?就是人類陷入生存掙扎之中,一種嚴酷的生存掙扎。少數的貴族不能豁免於這樣的氛圍,不能置身在這氛圍之外,所以每個社會拿出來的統統是這樣的人生觀。
現在這樣的基礎不存在了,生活不再那麼艱苦了,溫飽解決了。那麼與之相對應,你還能拿過去的那種人生觀來教育眾生們嗎?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為什麼要艱難困苦呢?新生代們從一出生起活得就不艱難。西方的一個大文豪蕭伯納說過這麼樣一句非常耐人琢磨的話:人的最大不幸是基本需求得不到滿足(溫飽解決不了,太不幸了),人的第二大不幸,是基本需求這麼容易就解決了。當溫飽猛然解決的時候,你會忽然覺得空落落的,你會不知所措。這種不知所措,這種溫飽解決後帶來的空虛,曾經先降臨在少數人的頭上,導致一些人腐敗墮落,但無傷大體,因為只是少數人。而現在的事情不是發生在少數人身上,是人類幾百萬年來頭一次溫飽大致解決了。我們以往建立在溫飽未解決之上的價值觀、人生觀是不是將被捲地毯、掀桌子?我以為這是人生觀的提出者面臨最嚴酷挑戰的深層原因。。
怎樣填補生活意義的真空,成了一大問題。兩股力量在力爭填補這個空白。一股力量就是商人,我們前面已經說到了,商人們一方面在推動消費,另一方面在營造以消費為核心的人生觀。但是後一種工作,光靠商人是不行的,商人只能夠去促銷。後一個工作還需要理論家來出場,要有和商人的活動相配合的理論家來出場,這就是提出了快樂哲學的理論家們。
快樂哲學批判什麼是快樂哲學?快樂哲學的核心是:人活著的——每個人基本無例外——主要動機是追求快樂。他們學說的第二項內容是討論如何去追求快樂。在探討如何去追求快樂的時候,我和有些經濟學家享有共識,他們是經濟學家中的少數派,他們認為不是有錢就一定快樂,不是一切經濟舉措都可以給我們帶來快樂。但是即使是這樣的少數派們,大多還是認為大前提是不容置疑的,就是人活著都是為了追求快樂。在這點上我們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更準確地說,我認為,人生就是追求快樂的命題不是自明之理。自明之理是不用證明的,只要腦筋沒有問題的神志清醒的人就不會產生疑問。那麼我沒毛病,卻對此有疑問,應該說明這不是自明之理。沒證明就視為自明之理,這叫什麼邏輯?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人活著就是追求快樂呢?人類所享有最大的三大思想資源,統統不支持這個論斷。
第一大資源就是人類的宗教遺產,那是最古老的思想資源了,應該說曾經是覆蓋面最大的思想資源。它們統統地不支持這個命題——人生就是追求快樂的。
第二大思想資源——傳統道德。各個民族的傳統道德沒有公然鼓吹人活著就是追求快樂的。關於中國的傳統道德我們前面已經講到一點,顯然不支持人活著就是追求快樂的。
我們所享有的第三大思想資源是什麼?是進化論的思想。進化論闡述了生命的進化,人類的產生。但是遺憾的是,這樣一個最有解釋力的近代思潮,也不支持人生就是追求快樂的說法。達爾文進化論的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適者生存。什麼叫適者?適者的行為應該有利於它自己的生存和繁衍。如果它的行為不利於生存繁衍它將被淘汰。而如果一個物種,或者其中一些成員,過度地沉溺在快樂追求當中,很有可能不利於它的生存和繁衍,乃至很可能被淘汰出局。當代的生物科學家曾經做過這麼樣一個小的實驗,可以佐證,不可以將追求快樂作為一個物種的主要生活目標,那樣將帶來很大的災難。他們在一個老鼠面前放了三個金屬柄,將一束電流通向老鼠的大腦當中腦下丘這個部位。老鼠的智力是很高的,經過訓練就能明白這三個金屬柄的用途。老鼠一接觸第一個金屬柄,就會出來食物;一接觸第二個金屬柄就會出來飲料;接觸第三個,電流就擊中它大腦的腦下丘的這個部位,使它產生一種非常的快感。其結果怎麼樣呢?這個老鼠不停地觸摸這個產生快感的這個柄,不吃不喝,最後餓死了。這個例子應該非常雄辯地說明如果過度地追求快樂,將使物種怎麼樣。這是人造的一個環境,在自然的進化過程當中,在任何的自然環境中物種的行為模式都不會走到這一步,走到這一步是違反進化的規律的,進化規律要淘汰不適合生存的,所以進化的結果不會產生這種品性。就是說不會有那個物種執著地只追求快樂,以此為生活的目標。我並不認為我完成了這個論述:人活著不是一味追求快樂。最起碼保守地說,你說人活著就是追求快樂,你要去證明,你可別把它當作前提。
快樂哲學的祖師爺——邊沁,曾經給出了一個「簡單快樂清單」,一共十四種快樂。隨便一看就會發現,其中的內容是有衝突的。比如說,邊沁說有「感觀的快樂」,有「財富的快樂」,但是接著又說還有「情感的快樂」,還有「聲譽的快樂」。感觀的快樂、財富的快樂很好理解。那麼追求聲譽,一個戰士的榮譽,一個熱愛祖國的公民的榮譽,為了這兩個榮譽有時你要犧牲你的感觀的快樂,乃至你的生命。你要說前面是快樂,就不能說後面也是快樂,你要說後面是快樂,就不能說前面也快樂。因為這兩者有時候是衝突的。要麼是這個快樂哲學忽視了人生的豐富和複雜,要麼是把豐富和複雜的生活給簡化了,把不同品質的東西攪合在一起,貼上一個標籤,快樂的標籤。這是說不過去的,這是荒誕!
……
我認為人活著不是僅僅追求快樂的,這種說法過於簡單地看待人生了,人生不是這樣的。從我們直接的人生經驗上看,很多人犧牲了自己的快樂,為了他人、為了團體、為了祖國去獻身,他們知道這是極大地破壞了自己感官的快樂,犧牲自己沒有痛苦感嗎?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認為用這樣一個支點來解釋人生是荒誕的,是小看了人生,簡化了人生。我認為人生不是一種追求,是三種追求。
哪三種追求呢?舒適,刺激,牛皮。
舒適也就是感官的追求,特別是溫飽的解決。溫飽曾經是不容易得到的東西,所以曾經是人類最大的問題。
第二種追求是刺激。刺激在近現代日益成為人們主要的追求,為什麼?這正跟前一種追求相輔相成。當生存非常嚴酷的時候,刺激就包含在其中,生存本身就有無數的刺激。我們設想一下狩獵時代,在座的男士要和我一起去打獵,這是一件何等刺激的事情,當我們承受了這種刺激之餘,我們還需要去找小刺激嗎?夠了,足夠了,回去就別再刺激了,回去該享受安全和舒適了。那個時代——前現代——生存壓力太大了,刺激寓於生存當中。與之正相反,因為現當代溫飽解決了,生存當中的刺激小了,所以這種需求就提升了……
第三點追求叫牛皮。這個詞的詞源為「牛屄」,本身就透露出它的含義,就是性崇拜與性炫耀。為了雅馴一點,後面稱「牛皮」,其實「牛皮」不準確,帶有撒謊的意思,牛屄則是純牌的性炫耀。在動物的世界裡面,具有超過了同伴的性特徵的雄性,有望獲得更多異性。比如雄孔雀,尾巴越大就越可望得到更多的異性,尾巴小點,吸引力就小了。進化到人類這裡,雖然這個東西,或者這種秉性,首先是追求異性的青睞,但是而後升華、擴大化,轉變為追求對整個群體——不管同性異性——的承認。而不變的是,這種東西仍然是根植在本性當中的。它對於少數更有作為的人來說就是一種英雄情結,不是英雄的人也在不同程度上追求被承認。實際上在追求被承認的時候,常常會犧牲舒適。且不說人類的很多英雄追求最後犧牲了舒適,就是雄孔雀,尾巴越來越大了,會舒適嗎?跑路都很累。你看,追求牛皮是不舒適的,追求英雄的表現也是極不舒適的。我們可以反省一下,很多不同程度上的被承認的英雄行為,它們同舒適的生活一致嗎?截然不同。所以說快樂哲學是站不住腳的。
我批評快樂哲學的單一支點,我說人有三種追求,不是一種追求。那麼現代的社會的誤區在什麼地方?最大的誤區在於它混淆了三者,企圖用單一的手段去滿足這三種追求。它用滿足舒適的手段,來滿足刺激和牛皮的追求。滿足得了嗎?你因為解決了溫飽,覺得空虛去尋找刺激,那怎麼可以靠進一步的溫飽,比如多吃一些,來填補空虛呢?多吃一點,物質條件更舒適一點,解決不了喚醒值下降的問題,不幸現代人就偏偏要用這個東西來刺激。再說牛皮。追求牛皮就是追求被他人承認。溫飽解決之前,多吃一口,多穿一件,可以被視為牛皮。溫飽解決以後,我要想顯示自己很牛皮,怎麼辦呢?我本來能吃半斤肉,不行,今天我得買十斤肉放在這兒大家都看著我吃,牛皮可以這樣解決嗎?你有幾個胃呀?你再有錢,一頓飯你只能吃半斤肉,同一個時間你只能睡一張床。我說現在社會的最大誤區就是說它混淆了這三種追求,拿滿足舒適的手段來滿足刺激和牛皮的追求。結果是:第一,荒誕,文不對題。第二,暴殄天物,傷害自己。
消費主義批判炫耀式的消費古已有之。因為人的本性中有兩種需求,一個是舒適,一個是牛皮。這兩種需求可以合二為一,在某些場合可以在單項消費中就把二者一同解決,不是用某一件物品來滿足舒適,用另一件物品來炫耀。為什麼不必分開進行呢?這是因為商品所具有的兩重性。同一個商品往往既有實用價值,又有象徵價值,象徵標誌著你的富裕程度,顯示出你很有錢。多年以前我在批判轎車文明的時候,有位經濟學家反駁我:「私車提供的不僅僅是炫耀,還有公共汽車、公車、出租汽車所不能提供的特殊享受。」問題在於炫耀的東西當然並不是沒有實用性的,相反,炫耀的東西通常一定要有實用性。為什麼?因為要完全沒有了實用性恐怕就不好炫耀了。
大家深入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你喜歡一樣東西,別人誰都不喜歡,你使用一樣東西,別人誰都不要使用,你怎麼炫耀?你愛唱崑曲,別人都覺得這沒意義,你能以此炫耀嗎?為什麼不能?因為別人不愛好,所以不羨慕。你要是說來看我的房子,你拿這個炫耀顯然靠譜,因為誰都需要住房。就是說,能拿出手來炫耀的東西來,一定是別人也在消費的,也願意跟你比一比的東西。別人不消費這東西,你跟人比什麼呀,你怎麼向人家炫耀?所以說,拿得出拿出手去跟人炫耀的東西一定帶有實用性,一點實用性都沒有,通常難於炫耀。因此我就覺得這位經濟學家的思想方法——不客氣地說——太膚淺了。商品裡面包含的兩重性決定了,一方面它有實用性,另一方面它有象徵意義。同樣一種東西,不管它是一萬塊錢、兩萬塊錢還是十萬塊錢,都有實用性,但同時它的價位顯示出一種象徵性來。而我們通常在消費一個物品的時候,是貫穿著這兩種追求的,一個是實用,一個是炫耀。為什麼要炫耀,因為這是人的一種本能,企圖同他人區別開,希望引起別人注意。富人靠幾個手段來跟別人區別出來,一個是有閒,一個是有錢,一個是有特殊的生活方式和特殊的遊戲方式。光有錢不行,要讓人明白他有錢,這就是炫耀式的消費。
炫耀古已有之,但在今天有了的很大不同。在古代高消費只是極少數人的事情,而工業化使消費成為多數人的事情。工業化生產的一大特徵是標準化。它導致了兩個結果,其一是效率提高,滿足了多數人;其二是標準化導致區別性消失。亞當•斯密曾經說過,古代王后公主們穿的絲襪子,工業化使得普通的工人都可以穿,並且絲毫不遜色於上一個時代公主們穿的絲襪子。這樣區別就消失了。區別性消失了人們答應嗎?人們不答應。因為人們在消費裡追求兩樣東西,一個是實用性,還有一個是區別性和炫耀性。工業生產出來都是一樣的東西了,而且普及化了,普及就滿足不了我們的炫耀了。怎麼辦呢?追求區別是人的本性,那就要不斷地在功能大致相似的東西裡面添花邊,做小的改動,做小的完善,小的加工,以求創造時髦和時尚。但是你剛剛造出一個新的款式來,馬上後面就是追蹤和複製,因為這是工業的本性,工業有這個能力。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種情況:新的區別性剛剛創造出來,馬上就消失,因為後面有跟進的;只好再造出新的款式,造出新的馬上又消失;就是不斷的複製,不斷的創新,創新了以後又被複製,於是新鮮不斷地消失,新鮮不斷地再造,也就是說,不斷地產生時髦,而時髦不斷地消失,不斷地需要再造時髦。在這個過程當中商人是首領,商人支配了這個社會,商人造就了消費的意識形態,當然在製造就這個意識形態的時候,還有快樂哲學的理論家們幫助商人。
……
溫飽解決後人面臨著兩個可能性,一個是墮落,一個是升華。墮落怎麼講?人的物慾是有限的,物慾的過量滿足是荒誕和荒淫。當全社會的溫飽大致解決以後,出路是要靠心的發育,要靠精神的發育,要追求一種高級的精神生活。物質欲望滿足了,還在物質欲望這裡不停頓地挖掘,就只能是荒誕和荒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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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社會解決了溫飽以後沒有去努力學習如何生活,如何豐富精神領域的時候,人的那些基本欲望――刺激和牛皮,卻不能等待。就是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不從這兒找刺激,就得從那兒找刺激。你沒有學會熱愛體育、登山、擊劍,把你的多餘的能量、冒險的願望釋放在這些激烈的運動當中,沒有學會熱愛詩歌,熱愛音樂,用這些東西陶冶自己,打磨野性,那麼你就會空虛,怎麼辦呢?最容易走上的就是毒品和犯罪的道路。毒品是個非常值得研究的現象,我不是指研究怎麼戒毒,我是說從人性方面來仔細研究為什麼在當代毒品每況日上。簡單地說,就是因為溫飽解決以後,人要找刺激。而毒品是最不需要學習和積累,最容易找到的手段。
溫飽解決後,人們追求被承認的欲望溫飽解決後,牛皮怎麼獲得呢?物質的繁榮與民主的觀念刺激了一個東西:人們追求被承認的欲望。在過去的社會裡只是有少數人可以懷抱更大的被別人承認的欲望。隨著物質財富增長,隨著民主觀念推行,渴望被承認的人越來越多。這事很難辦。更多的人希望被注意,更多的人希望不被忘記,更多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大學,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北大、清華、人大。溫飽沒解決的時候不敢這麼奢望。溫飽解決了,又有民主空氣,對不對,牛皮也不是你們家壟斷的。這事怎麼辦?大家都有這個願望。經濟的增長相對說可以無限,雖然嚴格地說不能無限。但是,人們都追求被承認,其可能性是有限的。為什麼說有限的呢?因為他人的注意力是既定的。你生活在一個小團體裡,30個人,其中有一個人贏得了29個人的注意,你也要贏得他(她)們的注意就難了。每個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換句話說,一個人可以注意三個人,讓他注意團體中的每個人做不到,這是個人心理上的限制。所以說,爭奪他人的承認是零和博弈。零和博弈就是他多了你就少了,他牛皮你就不能這麼牛皮了。這個學校的位置是有限的,你進了人大別人就進不了了。這是現代生活的一大問題。我們現在高等教育在公民的強烈需求下開始擴招。擴招只能緩和階段性競爭,將競爭往後推移。過去考上了大學,在社會上可能非常引人注目。現在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有文憑,將意味著把競爭放在研究生時期,放在後研究生時期。大家都追求被承認,很好,社會給了我們這樣的空間,這樣的權利,但是遺憾的是他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遺憾的是在一個田徑場上,冠軍最引人矚目,而冠軍只有一個,亞軍也不錯,亞軍也只有一個,第三、四名就等而下之了。
社會「承認度」永遠是一個金字塔。還有沒有出路?還有一點出路。就是大家不要走同一條道路,要擺脫單一的標準,大家要追求各得其所。只有當我們不再貫徹只有錢多才牛皮,只有權大才牛皮,我自己拉琴很高興,自己下棋很高興,自己做詩歌很高興,並且拉琴、下棋、做詩都可以獲得一定的承認,只有在大家追求被承認的道路上開始了多樣化,才有出路。如若不然,是沒有出路的。我承認,在可預見的將來,錢與權仍將是「獲得承認」的最有力的砝碼,但是畢竟「獲得承認」的方式已經開始了多元化。這一趨勢將一發不可止,因為物質主義將隨著溫飽的解決而最終作古。
在結尾的時候,我提出一個問題來做這次演講的結束語。我覺得在未來解決心理受挫的問題將大大的重於解決溫飽問題。我們如果解決不好這個問題,我們的社會不會是一個美好可愛的社會。請問:我們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呢?
(本文由演講人授權刊發,有刪節)(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