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我出生在遼寧省,丹東市七道城隍廟。在我六歲時,父親37歲,因胃癌離開了人世。上世紀60年代初正趕上全國低糧標準,在城裡也是吃澱粉、粗糧,食不裹腹,父親的離世時,留下我和一個姐姐三個妹妹,媽媽帶著我姊妹五人,難維持生計,只好在1967年給我們找了繼父。
父親患病時我還小,親眼目睹父親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精神受到很大衝擊。父親死後,我總會想起他難受的樣子,從此特別膽小,到了夜晚不敢獨自上廁所和走黑路。我姐也體弱多病,多虧繼父略懂中醫,在他的照顧下,我們幾個姊妹身體才略有起色。
文化大革命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時,我繼父在七道公社襪廠當車間主任,於是被安排走五七道路,要求他帶全家下鄉,做「下放戶」。當時我才13歲,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因父親過世後,我在家裡特別害怕。現繼父要帶我們上山下鄉,換一種新環境,不由得有些興高採烈,很是憧憬。就這樣,我們全家八口人一齊下放到了農村。
未成年上山下鄉
別舊苦又添新愁
1969年4月初,我才上五年級。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拉著我們全家,下放到岫巖縣洋河公社、何家堡大隊、唐家堡生產隊安家落戶。
當時下放戶多,國家根本來不及安置大家的住房,我家就被暫時安排在當地百姓家裡閒置的兩間房裡。當時農村沒有電,照明是煤油燈,門窗沒玻璃,窗是木愣上用紙糊的,黃泥土牆,稻草房,炕上是炕席,蝨子跳蚤特別多。
到了傍晚,歡送我們的親朋好友都回城裡了,我和姊妹幾個一股思鄉愁、落魄感由然而生,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對母親說:「媽,咱回家吧,我不在這住!」母親告訴我,以後這就是家了,要紮根農村回不去了。
我在農村繼續讀小學五年級,就讀于洋河公社何家堡小學。因為環境改變,方言略有差異,且都是生面孔,本來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也變得深沉鬱悶起來!
農忙時,我們學生經常要放支農假,幫著生產隊備耕、挑糞、播種、鋤草、秋收等等,完全就是半工半讀。
第二年,國家撥款給每個下鄉戶蓋了三間房,也分了自留地。上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農村糧食標準還低,全年每人分的300斤苞米棒子,半年不到就吃光了。一直到來年播種時節,我家要靠四處借糧,也就是玉米粉為主,再加上自己上山找野菜和著吃。待到土豆和芸豆成熟,天天吃芸豆,土豆。年復一年,糧食老是虧空,家裡幾個孩子正在長身體,經常飢不裹腹。
歷磨難千錘百鍊
不怕苦搏學技能
我小學畢業後,到了洋河中學上初中,學校遠,徒步往返有16裡地。
當時農村的經濟建設落後,不時掀起山區建設、大修水利、造梯田、修河壩大型建設,主要勞動力抽掉上工地了,地裡所有的農活只能以學生為主,學校也經常放假,半工半讀。
由於那個年代長身體的我們營養不足,幹農活沒法和當地同齡孩子相比,勞動下來,疲憊不堪。每年的春播前,我們要挑糞(土質農家肥),這是最累的活兒,梯田都在山上,坡陡難走,我們城裡下放戶的孩子個個累得是氣喘噓噓,混身疼痛,雙腿直打顫。
農忙時學生要放假插秧,因為農忙,隊裡為青壯年社員準備的午飯是大米細糧(當時農村以粗糧為主,細糧少見),而我們學生插秧累的直不起腰,到中午吃飯時卻沒學生的份!我們只好徒步5裡多地回家吃飯。到家已是下午兩點多,母親以為參加隊裡大田幹活,隊裡會管飯,家裡就沒準備啥吃的。記得當時餓得我大汗淋漓,昏厥過去,嚇的母親直哭。
因為我是家裡獨生子,其他全是姊妹,所以我是主要勞動力,家裡一切重擔都在我身上。放學後,家裡的自留地、割草餵豬、上山打柴,我是責無旁貸。放學後,我經常獨自挑著土籃子,到深山溝裡打柴,每到夜幕降臨時,我自己嚇得就不敢走了。我繼父了解我的膽小,都去深山迎接我,讓我感到很大的安慰。
小知青盡力拼搏
全家樂前路光明
1974年初中畢業後,我回到生產隊務農,正遇上「山區建設民兵團」在全縣組建,我被生產隊派到民兵團。這一下,我在業餘時間學的石匠有了用武之地,開山劈石、打眼放炮,我考了個專業爆破證主管:管理炸藥、雷管、導火索。
年輕的我背起行囊長期在外吃住,「民兵團」要求各生產隊都得推薦一名司號員參加培訓,因我學的快,又被選為大隊司號員,負責吹起床號,集合、上班、收工、開會、放炮警戒等任務。
為方便工作,我想買一個手錶,於是向家裡要錢。1974年時,丹東產的紅旗牌手錶需110元人民幣,當時家裡也拿不出那麼多,只好賣了一口肥豬,正好110元。沒想到因為這事我繼父被大隊拉去批判,說是我家沒完成上交的「任務豬」。其實,安排給我家的任務豬已上交,批判我繼父是毫無理由的。
1976年,我繼父通過關係,全家搬遷到臨近的楊家堡公社柏家堡大隊南大增生產隊安家落戶。生產隊將我們家安置在原青年點,就在知青回城所閒置的五間房屋裡。
我們全家搬遷到揚家堡公社以後,吃住溫飽是沒問題了。繼父也再沒受批判,而且中醫問診、治小兒抽風等遠近聞名,生活漸漸穩定下來。
為前程苦練本領
未入伍遺憾終身
我在「民兵團」斷斷續續幹了三年多,1978年「民兵團」工作結束,我回生產隊務農。
在農村廣闊的天地裡,我得以千錘百鍊,樣樣活兒都拿得起。跟石匠師傅學石匠,開山劈石打眼放炮;農村所有的瓦匠活,我也練的爐火純青,蓋房子、砌牆、壘河壩、豬圈、圍牆,無論是河卵石、型石、亂插石樣樣幹得漂亮。所以經常在村裡幫工,村民蓋房子、砌圍牆、豬圈等愛找我,在大家眼裡,我也算大工匠吧。當時社會風氣好,不講報酬,互相幫工而已,只是混頓吃喝。至於編筐捰簍、趕車扶犁,我也見樣學樣,都能拿得起。冬閒時,就在家編織土籃子、拐筐、蘋果筐等,賣點零花錢或自家用。
當時年輕人在農村,也能感到也別有一番樂趣,閒暇時去河裡放炮打魚,秋天上山上採摘山貨,村裡的年輕男女經常打伴翻山越嶺,十裡八鄉徒步幾十公裡去看露天電影,都樂此不疲。
說到我繼父受批判,剛下鄉那會兒是經常事,因為繼父懂中醫,給鄉親們把把脈、開處方,小兒推拿、針灸等等,都是拿手絕活,遠近聞名,十裡八鄉無人不曉。繼父也不為掙錢,純是義務,頂多收點禮而已,就這樣,經常以「黑行醫」的罪名受到批判。
記得1974年徵兵時,我非常想去到部隊接受鍛鍊,結果一因我是全家主要勞動力,又是獨子,二是不是還有家庭原因,反正沒被批准我當兵走進部隊,讓我留下今生永遠的遺憾。
大返城回歸故裡
終鑄就美好前程
我們全家在農村呆十年零六個月,終於迎來了返城的時機,我母親多次回到市裡上訪,國家最後落實政策,給我繼父平反了,全家於1979年九月末回城。
回城時,知青都是按到父母單位「頂職」的形式安置工作的,但因我父母也下了鄉,失業十多年,在城裡沒單位。我當時二十二、三歲,回城後就按「特殊情況知青」處理,在國營單位安排了工作。
當時,正好丹東絲紡局招工,家屬親朋一再反對我去,理由是:絲紡局女工多,男的去沒多大出息。所以我只好放棄了國營單位名額,到元寶區小集體第八搬運站報了名,當時就是圖搬運裝卸工資高,其實做那工作就是賣力氣,沒技術含量,我一身在農村練就的技能用不上,沒出息。
當時,我繼父中醫人脈挺廣,終於託人於1981年將我轉到元寶區辦企業印染機械廠。我剛去時,被安排在翻砂鑄造車間幹熔化鐵水的大爐工,屬高溫作業。我很快就熟悉了工作,幹得很嫻熟了,但我不滿足,我覺得大爐工沒有固定的技術和長遠的目標。
作者回城後的留影
真是成事不負有志人,由於我的不懈追求,終於走上了理想的人生路。那是有一次我們單位舉辦全廠職工智力答題競賽,誰也沒想到我奪得第一名!從此,領導對我重視起來,破格使用我,讓我學習氬弧焊電氣焊,當上了壓力容器焊工。當時這是一門冷門技術,整個丹東市也沒多少氬弧焊工。這個工種從事焊接不鏽鋼、碳鋼、紫銅等高難度焊接,每道焊縫都得通過透視探傷打壓,進行驗收。
我年輕,有衝勁,工作起來幹勁十足,技能不斷地提高。1993年,遼寧省招工去中東伊朗外援,我到瀋陽參加考試,一考就合格,於是又去伊朗石油化工廠焊石油管道,幹了一年半工程。回國後,我跟南韓和菲律賓的焊工又學了一門技術——雙魚鱗花紋焊接。這樣,我作為焊接技術高手,1997年又去利比亞幹了一年零四個月。
在我學技術,鋪就人生路的日子裡,我的繼父王成禮於1985年因心肌梗塞去世,享年62歲,我悲痛欲絕。在農村十年半的艱難日子裡,我繼父受盡了委屈,我年紀小,也不能為他分擔憂和愁。在我學成技術,迎接美好人生時,繼父卻離開了我!
我感恩繼父在我稚嫩的青少年時代,伴我、鼓勵我、幫助我、支持我走向人生正道。我懷念繼父,在每年他離世的祭日我都會虔誠祭奠,感謝他的養育之恩。
繼父啊,你快看看吧,咱們家艱難的日子已經熬過,幸福的時光已經來臨。可你,卻未能享受到兒子的奉養。
您在天堂安息吧!在我心裡,您永遠是我親愛的父親!
2017年10月12日於丹東
作者:林振寬,遼寧丹東老知青。1969年在丹東市元寶區七道五一小學畢業後,同年3月隨父母下放到岫巖縣洋河公社何家堡大隊唐家堡生產隊,歷時10年,於1979年8月回城並參加工作。現已退休。
來源:一壁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