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
每一個中國人,自打牙牙學語起,就在進行卓有成效的「中文教育」;但作為現代大學制度下特定的科系與課程,系統的「中文教育」(隸屬於現代大學裡的「中國文學門」、「中國文學系」、「中國語文系」、「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卻只有百年歷史。這裡借北大中文系走過的坎坷歷程,觀察百年教育之風雲激蕩。
一、從書院教育到大學制度的建立
傳統中國的書院教育,跟今天我們實行的大學制度,無疑有很大的差異。站在中文系的立場來觀察,首先,以前的書院教育,不管哪家哪派、何時何處,都是以人文學為中心的。到了晚清,隨著西學東漸,現代大學制度建立,「中文」或「文學」逐漸蛻變成眾多科系中的一個。
曾經的「不學《詩》,無以言」,成為遙遠的神話;「文學」就這樣被「邊緣化」為一個特定的專業了。當然,古時學《詩》,不等於今天念「文學」,幾乎涵蓋了整個人文學以及人格修養等。在傳統中國,「文學」是所有讀書人的基本修養,而不是一個「專業」。除了在特定時空,如東漢末年的「鴻都門學」,南朝宋文帝的「四館」,有過相當短暫的專門的文學教育外,其他時候,今天所理解的「文學」,是所有中國讀書人的「必修課」。
其實,不僅僅在中國,整個世界都如此,18世紀以前的大學課程,都是以人文學為主導。直到19世紀,隨著科技突飛猛進,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相繼崛起,人文學科才逐漸從中心向邊緣轉移。1898年成立的京師大學堂,以救亡圖存為主要目標,聲光電化(自然科學)、經濟法律最有用,當然受到主事者的高度重視。只是在「拷貝」整個西方大學制度時,「文學」作為眾多學科中一個小小的分支,也被納入其中。
1903年,晚清最為重視教育的大臣張之洞奉旨參與重訂學堂章程,強調「學堂不得廢棄中國文辭」。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著稱的張之洞,之所以主張「中國文辭」不可廢棄,與其說是出於對文學的興趣,不如說是擔心「西學東漸」大潮過於兇猛,導致傳統中國文化價值的失落。與傳統中國文人普遍修習詩詞歌賦,但只是作為一種「修養」不同,今天的中國大學裡,「文學」已經成為一種「專業」。專業以外,依然有很多人關注中國語言與文學,這才是希望所在。在晚清以降的一百多年裡,西學大潮雖然對人文學科產生了巨大的衝擊,但中國文化以及中國文學並沒有垮掉,而是浴火重生。這點很讓人欣慰。
二、為什麼從1910年說起
今天的中國大學(包括院系),都喜歡「追根究底」,校史及院系史越拉越長。江南某大學,創立第二年,就做百年校慶紀念活動,理由是他們的某個科系是從某某大學分出來的,而某某大學又與某某大學有歷史因緣。一般來說,越早創立的大學及院系,歷史長,積澱深,質量有保證,確實值得誇耀。但有一點,溯源時必須「言之鑿鑿」。我的看法是,做校史、系史溯源,還是「保守」點好,必須是正式的教學機構,有老師,有學生,有課程,有章程,這才算。簡單點說,編「校(系)友錄」時,能落到實處。
常有人問,北大中文係為何以1910年為起點,而不是京師大學堂建立的1898年或京師同文館建立的1862年?我們都知道,既然辦大學,多少總有中國語言或中國文學方面的課程,但作為一個專門的教學機構,卻是分科大學堂成立以後的事情。1903年的《奏定高等學堂章程》裡確實有「文學科大學」,其中包括中國史學門、外國史學門、中外地理學門、中國文學門、英國文學門、法國文學門、俄國文學門、德國文學門、日本文學門等。但光有章程沒用,這些「門」當年都沒有開辦。直到1910年1月,學部建立分科大學堂的奏請獲批,教員及學生到位,並於3月31日舉行了開學典禮,這才算數。而這個時候的「文學科大學」,並非九門都辦,而是先設中國文、外國文二門。
《奏定學堂章程》(1903年)
換句話說,設想和實現是兩回事。就好像北大的研究生教育到底從何說起,我與北大校方就思路不同。校方稱,應該從1917年算起,有《北京大學日刊》上的名單為證。可你仔細看,那些「研究生」都是二三年級的在校大學生,是根據各自興趣在導師指導下進行「研究」。這與今天公認的獨立的教學及研究階段,不是一回事。其實,這事蔡元培說得很清楚:1917年想做,但沒錢,做不起來;真正做起來是在1922年,以研究所國學門的成立為標誌(參見拙文《北大傳統:另一種闡釋——以蔡元培與研究所國學門的關係為中心》,《文史知識》1998年5期)。
三、廢門改系與院系調整
對於院系來說,除了「生日」,值得關注的還有歷史上的「關鍵時刻」。這方面,思想史、教育史與學術史說法不一,落實到院系史那就更加微妙了。我的思路是:承認大學受制於整個大的政治/經濟/文化環境,但不照抄政治史的「宏大敘事」。若說到北大中文系史上的關鍵時刻,我以為是1919年與1952年,即新文化運動的興起以及新中國建立以後的院系調整。後者不僅名稱、地址、思想脈絡、辦學思路等都有明顯變化,甚至可以沙灘的「紅樓」與未名湖邊的「博雅塔」作為象徵。
北大中文系最初稱「中國文學門」,1919年方才廢門改系。讀五四時期的歷史文獻,有說「中國文學門」,也有說「中國文學系」,就因為1919年是個重要關口。那一年,不僅有大家熟知的五四運動,北大校園裡還有「廢門改系」這麼件大事。說它是「大事」,因為與此相關聯的是採用「選科制」,這就涉及課程設置及教學方式等一系列問題。1910年的課程表未見,但我找到了1915—1916年「中國文學門」的課程,總共九門:中國文學史、詞章學、西國文學史、文學研究法、文字學、哲學概論、中國史、世界史、外國文。為了說明歷史變遷,我拿今天的課程作對比:2009—2010學年第二學期北大中文系開設的研究生課程,總共是57門。換句話說,早期北大的課程非常簡單——文史哲通史或通論,加上外語,就這些。那時教師少,學生也很有限,課程設置簡單,可以理解。引入選科制後,對老師、對學生都是個很大的壓力。學生有更多選擇的機會,老師也必須努力研究,不斷往前走,才能給學生們開新課。藉助《北京大學日刊》以及校史檔案館的資料,我們能夠復原當初老師們上課的情況(參見拙文《知識、技能與情懷——新文化運動時期北大國文系的文學教育》,《北京大學學報》2009年6期及2010年1期)。細節就不說了,總的趨向是,廢門改系及選科制的確立,對北大中文系的學術發展意義重大。
還有一個關鍵時刻,那就是1952年的院系調整。北大從沙灘搬到燕園,不僅是校址改變,更重要的是院系重組。工科整個被切除,這且不論;中文系的一些老師被調走,如楊振聲、馮文炳到了東北人民大學(現吉林大學)。但從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調進很多學業專精的教授,更加上兩年後將當時全國唯一的語言學系——中山大學語言學系併入,北大中文系在「院系調整」中其實是獲益的。你會發現,1952年以後,北大中文系整體的學術水平,跟國內其他大學比,有明顯的優勢。這個優勢一直延續到1980年代。那時全國評重點學科,中文學門有11個,北大是5個,其他6個屬於復旦、南大、中山等六所大學。當時的北大中文系兵強馬壯,佔有絕對優勢。但這種「一枝獨秀」的局面現已不復存在,以後也不太可能出現。各大學都在勵精圖治,發展自己的優勢項目及科系,彼此之間的差距日漸縮小,像「北大中文」這樣的老牌院系,面臨很多嚴峻的挑戰。
北大中文系1955級合影
除了這兩個容易被人提及的關鍵時刻,另一值得注意的是:北大中文系是語言、文學、古文獻三足鼎立,這局面是如何形成的?1925年度的課程指導書裡特別提出,除了一般的基礎課程,為了讓學生儘早確定專業方向,課程分為三組:A類是語言文字,B類是文學,C類是整理國故之方法。這所謂「整理國故之方法」,包含了我們今天的古文獻專業,但不全是這個,還有考古學等。換句話說,自1925年起,北大中國文學系的專業範圍,就不是純粹的「文學」,還包含「語言」及「文獻」等。當然,從建制的角度看,1959年北大在全國率先設立古文獻專業,並交給中文系統管,這對於北大中文「三足鼎立」局面的形成,起了決定性作用。至於北大中文系歷史上曾經有過的新聞專業以及編輯出版專業,日後被轉移出去;而新設立的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還有語言信息處理等,也不是傳統的「中國語言文學」所能夠涵蓋。故所謂「三足鼎立」,也只是個形象的說法,日後可能有新的拓展與變化。
四、師長風雅與同學少年
談大學史,很容易聚焦於若干著名教授;其實,對一所大學來說,學生比老師更重要。因為,教授是可以全世界招聘的,有錢就能做得到(大致而言);學生不一樣,那是你嘔心瀝血,手把手教出來的。放寬視野,決定一所大學或一個院系聲譽的,是你培養出來的學生。在這個意義上,《北大舊事》與《北大往事》對著讀,很有意思。我曾經撰文,談論清華國學院的「神話」,稱其得益於師生之間的良好互動(參見拙文《大師的意義以及弟子的位置——解讀作為神話的「清華國學院」》,《現代中國》第六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同樣道理,北大中文系的聲譽,也與歷屆學生的努力及追憶分不開。正因此,我們編六種「北大中文百年紀念」文集時,專門做一冊《我們的系友》,用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表彰那些至今仍奮鬥在教學科研第一線的北大中文系的優秀畢業生。因體例所限,政界、商界、文壇的優秀系友,只能用別的辦法來表達我們的敬意。
一到追憶往事,老學生們最常提及的,往往是當年的「師長」如何「風雅」;其實,「同學少年」同樣值得懷念。以北大中文係為例,能有今天的名聲,與五四新文化運動密不可分。談及五四,常被提及的,多是師長輩。但請記得,那是一個以青年為主體的政治/文化運動。俞平伯在紀念五四運動六十周年的時候,寫了一組詩,其中有這麼兩句:「同學少年多好事,一班刊物竟成三。」(《「五四」六十年紀念憶往事十章》)這「三」是指新文化運動時期三種重要刊物——《新潮》、《國故》、《國民》。此三種刊物的主要編者,都是北大中文系學生。翻翻系友錄,我很驚訝,那時中文系的學生真有出息。五四運動爆發那一年,在北大中文系就讀的有:1916級的傅斯年、許德珩、羅常培、楊振聲、俞平伯;1917級的鄧康(中夏)、楊亮功、鄭天挺、羅庸、鄭奠、任乃訥(二北);1918級的成平(舍我)、孫福原(伏園)等。要是你對現代中國政治史、文化史、學術史略有了解,你就明白這一名單的分量。政治/文化立場不一樣,但都那麼活躍,真誠地尋求救國救民之道:有提倡新文化的(《新潮》),有主張舊傳統的(《國故》),也有希望介入社會革命的(《國民》),當年的北大中國文學門(系),是如此大度,容納各種思想、學派以及政治立場。這特別能體現蔡元培校長的大學理念——思想自由,兼容並包。
《新潮》第1卷第4號封面
現在的北大中文系學生,或許沒有當初的思想活躍,因其大都轉入專業研究。這是整個社會環境決定的,不能怨學生。「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依舊是很多人的夢想(能實現多少是另一個問題)。統計近十年北大中文系的本科畢業生,在國內及國外念研究院的,佔百分之八十,這一專業化趨向,與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路徑大致吻合。雖然整個國家的高等教育日益大眾化,但北大還是堅持精英教育。尤其是中文系,近二十年本科招生規模沒有擴大,一直在80至100名之間波動。另一個值得誇耀的是,在北大中文系讀學位的外國留學生(本科、碩士、博士)以及國外高級訪問學者,佔全系學生總數的四分之一。最近十年,一直穩定在這個規模。北大若想成為世界一流大學,能否吸引大量外國留學生,是一個重要標誌。在這方面,中文系有天生的優勢(相對來說,物理學院就難多了),再加上我們從1950年代起就著意培養留學生,做起來得心應手。現在世人談「傑出校(系)友」,大都局限於本國學生;其實,留學生中,也有出類拔萃者。
五、北大中文人的特點
談論北大中文人的特點,我害怕大字眼,比如「精神」等。因為「精神」這個詞我看得很重,不願意動輒贈與某人或某物。中文系提「中文精神」,物理系呢,難道叫「物理精神」?連「北大精神」、「清華精神」、「中大精神」我都覺得勉強。我更願意談談北大中文系讓人感覺溫馨、或讓人念念不忘的地方。很多追憶北大的書籍,如《精神的魅力》、《北大舊事》、《北大往事》等,你去看看,有許多中文系的奇人趣事。大家為什麼多寫中文系師生?我想,除了我們的學生會寫文章,愛寫文章,還有一點,就是中文系的老師和學生比較有個性。一旦講起故事,功業不重要,重要的是獨特的人格。中文系師生最大的特點,就是強調個性,追慕自由,不受固有的條條框框束縛,喜歡根據個人的特質來選擇生活態度、學術道路以及研究方法等。換句話說,站在民間立場講授「北大故事」時,怪人多多、軼事多多的中文系,佔很大便宜。
陳平原、夏曉虹編《北大舊事》,三聯書店1998年版
如何追趕世界一流大學,我不只一次被人嚴肅追問。我的答覆是:不能將我們的中文系跟國外著名大學的東亞系比,人家是外國語言文學研究,我們是本國語言文學研究,責任、功能及效果都大不一樣。要比,必須跟人家的本國語言文學系比。作為本國語言文學的教學及研究機構,北大中文系的獨特之處在於:我們除了完成教學任務,還有效地介入了整個國家的思想文化建設。這是一種「溢出效應」。也就是說,我們的教師和學生,不僅僅研究本專業的知識,還關注社會、人生、政治改革等現實問題,與整個國家的歷史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
正常情況下,任何一個國家的外國語言文學研究,都不是那個國家的學術主流;你不能想像「中國研究」在美國成為主流,同樣也不能想像中國學術的中心在英文系或日文系。相對來說,本國語言文學(以及歷史、哲學、宗教、社會、經濟等)的教學及研究,集中最多的精英,也最有可能深入展開,並對社會產生較大的影響。因此,我以為中文系師生有責任介入當下的社會改革以及思想文化建設。不是不要專業,而是在專注自己專業的同時,保留社會關懷、思想批判、文化重建的趣味與能力。說到底,「人文學」是和一個國家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它不僅是一種「技術」或「知識」,更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懷」。
這麼說,不等於北大中文系教師都在關注當下,也有閉門讀書,不問窗外事的。應該允許不同文化立場及學術趣味的教授各自獨立發展,不強求一律。你整天上電視,名聲顯赫;我閉門讀書,十年磨一劍:各有各的舞臺,也各有各的聽眾。有骨有筋,有雅有俗,有內有外,這樣的話,中文系才有活力,才可能比較「大氣」。
六、中文教育的困境、魅力及出路
學文學的,容易情緒化,要不特自卑,要不把自己的專業設想得特偉大。某種意義上,現代化的進程,也就是日漸專業化。以前有一句話,「一物不知,儒者之恥」;晚清以降,誰也不敢這麼說了。因為,同是讀書人,專業分工越來越細,彼此間的隔閡也越來越深。
這一大趨勢,使中國語言文學的教育,呈現兩個方向:一方面,它越來越成為眾多學科中的一個,範圍及功能大大縮小;但另一方面,它又掉轉過來,逐漸變成一種「修養」或「趣味」——就好像畫布上的「底色」,雖不顯眼,但不可或缺。在我看來,作為專家之學的「語言」/「文學」研究,必定是小眾的;但若從「通識教育」入手,則前途無量。
如何看待通識教育,以及如何處理與專業教育的矛盾,目前中國學界仍在摸索中。北大、復旦、浙大、中大,各有各的一套。哪一個更合適,現在很難說。人的求知慾望和可用時間之間,本就存在著巨大的矛盾。既希望讓學生具有良好的修養,又要求其獲得足夠的專業訓練,很難協調。但有一點必須明白,大學的意義,主要不在於教你多少知識,而是教會你讀書,養成好的眼光、習慣、方法和興趣,這比什麼都重要。因為知識是無窮盡的,你永遠學不完,在短短的四年裡,不可能真的「博覽群書」。「博」與「專」的矛盾,永遠無法協調,就看你想培養什麼樣的學生。這個問題,吵來吵去,沒用。應該做一個全面調查,各院系的畢業生出路何在,日後工作中碰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回過頭來,再談如何進行教學改革。
人文學被如此地邊緣化,這是目前中國教育過分市場化的結果。等到國民的溫飽問題解決了,那種將「求學」等同於「謀職」的趨勢,會逐漸轉變。整個社會瀰漫著拜金主義,家長的期待、媒體的渲染、再加上大學的失職,導致學生選擇專業時更多考慮畢業後的薪水(還不一定能實現),而很少堅持個人興趣。我不敢提倡「安貧樂道」(確實有人勒緊褲帶,只讀自己喜歡的書,只走自己選擇的路,但這不具普遍性),我想說的是,目前這種盲目追求「熱門專業」,實在不可取。其實,這些年中文系學生的就業情況,遠比外界想像的要好。相反,從全國範圍看,最容易找不到工作的,正是所謂的「熱門專業」。2010年5月5日《文匯報》上有一篇《工商管理:「熱門」專業風光不再》,說的是根據調查,十個失業率最高的專業,包括工商管理、計算機、法學、英語、國際經濟與貿易等「熱門專業」。
表面上,人文學科處於邊緣狀態,但這些年仍在平穩發展。那是因為,傳統的人文學科適應面廣,對於學生日後的發展有很大的裨益。現在我們的教育進入了一個誤區,即把大學當作職業學校、培訓中心來經營,宣揚「市場需要什麼,我們就教什麼」,忘卻了大學的責任。大學教育,是為你一輩子的知識及精神打底子,而不是職業培訓。很多東西只需「崗前培訓」,根本用不著你花好幾年時間來學習。當然,學校性質不同,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選擇。我批評的是那些本該志向遠大的大學或院系,走上了「經濟實用」的職業培訓之路,那絕對是一個失敗。
這方面的思考,我寫過《人文學的困境、魅力及出路》(《現代中國》第九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7月)、《當代中國人文學的「內外兼修」》(《學術月刊》2007年11期)等,有興趣的朋友可參看。總的來說,我以為,在中國,「人文學」(包括中文系)最低潮的時刻已經過去,若調整適當,是應該「貞下起元」了。
七、如何給自己「祝壽」
既然是「百年系慶」,當然得好好慶賀一番。當初有很多宏闊的設計,最後確定,別太張揚,還是以學術為中心來展開。除了10月23日的正式慶典,邀請廣大系友回燕園聚會,其他的活動,都相當低調。比如,籌集資金創建「胡適人文講座」(邀請國外學者)和「魯迅人文講座」(邀請國內學者),邀約十幾所著名大學創建「海峽兩岸研究生中文論壇」等,都是「可持續發展」的。這裡著重介紹十個會議和兩套叢書。
十幾年前,我參加完轟轟烈烈的北大百年慶典,隨即趕往捷克的首都布拉格,參加布拉格查理大學為創建650周年而組織的系列學術會議之一。當時我很感慨,大學以學術為本,熱鬧背後,必須有堅實的精神支持及學術追求。輪到中文系辦百年慶典,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動員各專業,組織系列學術會議。因此,為紀念百年系慶,從一月份起,我們籌辦了一系列的學術會議,一直持續到年底。這十個會議分別是:「紀念林庚先生百年誕辰」學術研討會(1月)、「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3月)、「中國古代詩學與詩史」研討會(7月)、「走向當代前沿科學的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8月)、「中國語言學發展之路——繼承、開拓、創新」國際學術研討會(8月)、「數字文獻研究發展戰略」國際研討會(8月)、「四川境內藏緬語——重構的原則及實踐」國際學術研討會(10月)、「當代漢語寫作的世界意義」國際研討會(10月)、「比較文學:在中國的實踐與理論創新」國際論壇(11月)和「1930—1940年代平津文壇」學術研討會(11月)。
至於組織編纂20卷「北大中文文庫」和六冊「北大中文百年紀念」文集的緣起,我在《那些日漸清晰的足跡——寫在北大中文系建系一百周年之際》(2010年4月22日《人民日報》)中,有簡要的說明。老北大的中國文學門(系)有燦若繁星的名教授,這回就不說了,因其業績廣為人知;需要表彰的,是1952年院系調整後,長期執教於北大中文系的諸多先生。因為,正是他們的努力,奠定了今日北大中文系的根基:「有鑑於此,我們將推出『北大中文文庫』,選擇二十位已去世的北大中文系名教授(遊國恩、楊晦、王力、魏建功、袁家驊、岑麒祥、浦江清、吳組緗、林庚、高名凱、季鎮淮、王瑤、周祖謨、陰法魯、朱德熙、林燾、陳貽焮、徐通鏘、金開誠、褚斌傑),為其編纂適合於大學生/研究生閱讀的『文選』,讓其與年輕一輩展開持久且深入的『對話』。此外,還將刊行《我們的師長》、《我們的學友》、《我們的五院》、《我們的青春》、《我們的園地》、《我們的詩文》等散文隨筆集,獻給北大中文系百年慶典。也就是說,除了著述,還有課堂;除了教授,還有學生;除了學問,還有心情;除了大師之登高一呼,還有同事之配合默契;除了風和日麗時的引吭高歌,還有風雨如晦時的相濡以沫——這才是值得我們永遠追懷的『大學生活』。」
北大中文系百年系慶活動剪影(圖片來源:北京大學中文系官網)
北大中文系有過陽光燦爛的日子,但也不乏坎坷和失落。這回之所以用心經營「百年系慶」,那是因為意識到這是一個歷史機遇,抓住了,可實現大的突破。國家的中長期人才發展綱要,北大之創建世界一流大學路線圖,配合「北大人文基金」的創立、「人文學苑」的即將落成,再加上中文系同仁的不懈努力,「北大中文」是有可能重塑輝煌的。
2010年7月21日修訂於京西圓明園花園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