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到美國的衰落,我們需要明確,美國不是絕對衰落而是相對衰落,即美國的絕對實力是上升的,但由於中國實力上升的速度超過了美國,因此其與中國的實力差距在縮小。
本文摘自《世界權力的轉移:政治領導與戰略競爭》,閻學通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9月。
作者 閻學通
美國既可以說是太平洋國家,也可以說是大西洋國家,其地理位置客觀上不會發生改變。因此,只要美國的實力保持在世界級的水平上,它就不可能是導致世界權力中心轉移的主要原因。自第二次世界大戰至今,美國一直是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國家,始終是世界權力中心的一部分。這一事實不僅在今天得以維持,而且非常有可能繼續維持20年。如果今後20年美國還能保持其世界主要戰略競爭者的地位,美國就不應成為我們分析世界權力中心從歐洲向何處轉移時的因素。控制了美國這個不變的常量後,我們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真正決定世界權力中心轉移的因素是歐洲與東亞實力對比的改變。
受2008年以來全球經濟危機的影響,歐洲和美國都一定程度地走向衰落。但歐洲的衰落和美國的衰落有性質上的不同,因此它們對世界權力中心轉移的影響也是不同的。在未來十年內,美國的衰落不會改變其超級大國的地位,也就是說,美國的衰落只是程度上的,美國仍將是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國家之一,至少可以保持其在東亞有相當的世界影響力,因而它仍將是世界權力中心的組成部分。然而,歐洲的衰落則將使其影響力小於東亞,從而東亞將取代歐洲成為世界權力中心的組成部分。因此,包括俄羅斯在內的整個歐洲的相對衰落,是導致21世紀世界權力中心轉移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東亞取代歐洲成為世界權力中心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歐洲不存在具有成為世界超級大國潛力的國家,而位於東亞的中國則具有崛起為擁有世界級影響力的超級大國的潛力。總之,當前這次世界權力中心的轉移是由歐洲和東亞的實力對比轉換推動的。
提到美國的衰落,我們需要明確,美國不是絕對衰落而是相對衰落,即美國的絕對實力是上升的,但由於中國實力上升的速度超過了美國,因此其與中國的實力差距在縮小。美國的衰落至少在未來20年內不會改變其超級大國地位,但這並不意味著它能保持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也就是說,不排除中國正在接近超級大國的標準。在這種新的實力對比變化趨勢中,美國將保持世界級戰略競爭者的地位,歐洲與東亞實力對比的消長將成為影響世界權力中心轉移的決定性因素。
東亞要成為世界權力中心,就需要從總體上超過歐洲的實力和影響力。今後十年內,能使東亞的總體實力超越歐洲的主要因素是中國的崛起。今後十年,日本國內的政治變革將使日本與東亞拉開距離,其總體實力難有大幅增長。東亞其他國家的實力基數太小,即使有較快的增長速度,對於提升整個地區實力地位的作用也非常有限。與之相比,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相當於歐盟的一半以上。今後十年,歐洲經濟年均增長率難以超過2%,而中國新一屆政府的全面改革政策可使中國經濟增速保持在年均7%的水平。這意味著十年後,中國一國的經濟規模可達到歐盟27國總和的80%以上,再加上日本、韓國和其他東亞國家,東亞地區的整體經濟規模必然超過歐洲。
20世紀80年代,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經濟的快速增長之所以未能使東亞超越歐洲,除了蘇聯的超級大國作用外,就是因為日本不是一個綜合實力的國家。中國的崛起是建立在綜合實力的基礎上,而日本是建立在單一的經濟實力基礎上發展。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使美國把中國作為21世紀最主要的防範對象,這意味著美國最大的戰略競爭對手從歐洲轉移到了東亞。雖然美國因烏克蘭危機加大了對俄羅斯的制裁,但俄羅斯今後十年沒有恢復超級大國實力的可能,因此美國不會視俄羅斯為全球戰略對手。今後十年,中國將逐漸發展成為僅次於美國的具有全球戰略影響力的超級大國。換言之,東亞地區將擁有一個真實的可以進行全球戰略競爭的國家。中國的崛起將使東亞地區對世界的影響力超越歐洲。
筆者在《環球時報》發表了《倫敦奧運暴露中國崛起困境》一文之後,在網際網路上遭到了許多讀者的批評。批評認為,中國人均GDP排名還在世界100位之後,並據此對筆者提出的中國有可能發展成為一個超級大國的觀點提出質疑。顯然,中國民眾對中國實力地位的認識與國際社會有較大差別。例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說:「中國有時可能意識不到自己在別國的眼中有多麼強大,所以我覺得認知上的差異有時意味著中國與別國不從同樣的視角看待問題,而這可能需要磨合。」筆者以為這種認識差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學者準確判斷中國在世界權力中心轉移中的作用,多數學者仍然傾向於用「亞太」一詞而非「東亞」來描述新的世界權力中心。
中國崛起不僅將使東亞擁有能影響世界的超級大國,而且將使東亞成為世界主要的戰略競爭地區。如前所述,一個地區成為世界權力中心的另一個重要條件是該地區是世界主要大國戰略爭奪的中心地區。隨著美國「重返亞太」(也稱為「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實施,東亞地區正日益成為國際政治的矛盾焦點和大國戰略爭奪的中心地區。美國戰略重心轉移的目的是為了保住它在世界權力中心地區的影響力和主導地位。在自身實力相對衰落的條件下,為了應對崛起大國的挑戰,美國自然要將其全球戰略力量集中於世界權力中心地區。美國將戰略重心從中東向東亞轉移,進一步印證了新的世界權力中心將是東亞而不是歐洲。儘管2014年伊斯蘭國在中東地區坐大,俄羅斯與北約在烏克蘭發生軍事對抗,歐巴馬政府仍明確告知世界,美不會向伊拉克和烏克蘭派大規模地面部隊,美將主要軍事力量部署在亞太的政策不會改變。由此可見美國維護其東亞主導權的決心。
如果東亞成為世界權力中心,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就不可避免地將防範中國作為重要目標,美國的全球戰略必然是把中心地區的戰略競爭作為首要任務。從地理上看,如果去掉美國大陸兩側的海洋,美國與英國、日本就成了鄰國,歐洲和東亞就都位於美國的家門口了。美國總是聲稱它是東亞國家,這表明美國已開始將東亞視為未來的世界中心了。從政治地理的意義上講,中美都是位於東亞的世界級戰略競爭者,它們的競爭將會在其所在地區展開。這種戰略競爭會比它們在其他地區的戰略競爭更加激烈。在東亞歷史上,中原王朝與本地區另一個大國的戰略競爭總是非常激烈,如漢朝與匈奴、宋朝與金國、明朝與滿清的戰略競爭都是如此。這意味著今後十年,中美在東亞的戰略競爭的激烈程度將超越它們在其他地區的戰略競爭。
《世界權力的轉移:政治領導與戰略競爭》圖書簡介
《世界權力的轉移:政治領導與戰略競爭》,閻學通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9月
本書對世界權力轉移現象提出了新的理論解釋,是關於崛起國何以成功和霸權何以衰落的理論。這是一本政治決定論的著作,與經濟決定論的理論截然相反。該理論將政治領導作為導致國際格局、國際規範和國際體系三者演化的根本原因,將實力作為界定國家利益的基礎,並認為在利益明確的條件下政治領導的類型決定了對外戰略取向。政治領導類型與道義相關,而道義所發揮的作用又是以實力為基礎的。該理論借鑑了中國古代的政治思想,特別是有關道義取向與領導類型之間關係的認識,因此被國際學界稱為道義現實主義。本書對道義現實主義的國際關係理論進行了全面闡述,並建議中國選擇王道的崛起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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